除夕
平熙在京城的第一年就这么过去,很快就要到新年,若梨也在年前赶回来。
平敬川被留在丞相府中,今年是没有办法和他们一起过年了。
原本以为今年的春节会过得冷清,但是破瓦子的百姓们都热情地邀请平熙和平逸同他们一起过年,他们拗不过就答应了。
若梨这天送来了许多物资,有送给他们的礼物,也有装扮屋子的对联和灯笼。
平熙打开眼前精致的木盒,里面是一些胭脂水粉,“哇,谢谢若梨!可是我不出门这些胭脂水粉没什么用处......”
“你出门和朋友们过年可以好好打扮打扮。”
平熙震惊地望着若梨,原来她知道自己和平逸偷偷出门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若梨环抱着手臂撇了撇额角的头发,傲娇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整日待在这小院里也是辛苦你们,放心,我不会和公子说的。”
说完,若梨对平熙眨巴眨巴眼。
平熙放下手上的胭脂盒,看着若梨道:“你呢?你去哪过年?”
“我嘛...在哪都行,反正我无牵无挂、来去自如......”
“可惜要卖命于他人。”平熙接着她的话说道。
若梨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又露出一副洒脱的笑意,“嗐!我承蒙公子搭救,不然现在已经成为一抔黄土,这是我的命......”她话锋一转,“你介不介意带上我一起过年啊?”
平熙就等着她这句话,随即爽快地点点头。
临近新岁,皇城各处挂上红灯笼,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市上百姓来来往往采买年货,好不热闹!
皇宫里自然更是隆重,新年前几个月曹奉便派宦官在外四处采买,皇宫各处都挂上红灯笼,每座宫殿大门都张贴喜庆的对联。
除夕当天,宫里宴请朝中大臣共度新年,曹奉为此费了许多心神,殷弃却从不过问。
“唉,公公您说这做皇帝就是好啊,什么都不用干就能享受荣华富贵。”曹奉身边一小太监感叹道。
曹奉瞬间冷脸斜瞪小太监,吓得那小太监立马滑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不敢发出声音。
“没有咱家,他殷弃能当上皇帝吗?他享的福可都是咱家给的!”曹奉冷哼一声,话里全是对殷弃的鄙夷。
“是是是!天下谁人不知曹公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古今第一人呐!没了您,百姓怎么享受如今这安宁盛世!”小太监连忙仰起头望着曹奉谄媚奉承,就差爬过去舔曹奉的脚趾了。
“起来吧......”曹奉不觉挺直了背,优哉游哉地指着小太监让他起身。
曹奉刚走出几步,花园里便迎上来另一个小太监,他拖着木盘,里头是一壶美酒,“曹公公,方才有大臣送来美酒,陛下特意嘱咐奴婢送来。”
“哦?陛下怎知咱家正巧想喝酒了?代咱家谢过陛下!”曹奉瞥了一眼身旁太监,那小太监便急忙接过木盘。
“事儿忙完了,走!跟咱家回屋喝酒去!”曹奉挥了挥手帕,一步一颠带着随从太监们回了屋。
这曹奉虽说是个没根的,但他总幻想自己重振雄风的样子,因而这宫里大半宫女太监都遭受过曹奉毒手。
大家对曹奉又恨又怕,只能尽量不在他面前晃悠,省得又被盯上折磨,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这美酒一杯接一杯,曹奉喝得欢了便叫来姿色最佳的几个宫女太监,不停给他们灌酒。不过这酒可不是什么好酒,而是混着曹奉尿液的酒。
“喝喝!都喝了咱家大大有赏!哈哈哈哈哈哈!”曹奉满脸涨红,醉醺醺地大笑着。
待喝尽心了,曹奉便三下五除二脱光自己的衣服,接着又去扒宫女太监的衣服,将他们脱得光溜溜。
“你们!都去躺在地毯上!一个接一个头尾相连,等咱家来好好宠幸你们!呵呵哈哈哈!”曹奉说着抱起一个宫女将她往地毯上一扔。
此时宫女们已是泪眼连连,却始终不敢发出哭声。太监们则面如死灰,紧闭着双眼紧咬后槽牙。
不多时,房间里便传来男男女女痛苦的哀嚎,其间混杂着曹奉放肆□□的笑声。
殷弃已经翻出宫墙,来到一处医馆。
他知道曹奉爱酒,料定他沾了酒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将美酒送给曹奉,自己则脱身出了皇宫。以往他就是这样出逃的。
他小心翼翼地扫视周围一切,确定没有任何人跟着才钻入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后翻入一堵院墙。
“景太医!”殷弃闪身进入药房,对药架前翻阅集子的老人轻声唤道。
那老人瞬间抬头望向殷弃,一双苍老的眸子却仍旧闪着澄澈的光,他对殷弃浅笑,示意殷弃在一旁藤椅坐下。
殷弃却上前扶着老人座下轮椅,低头轻声道:“景太医今日医馆里病患不多啊。”
“是啊,陛下今日怎么来了。”
“今日除夕,我想陪陪您。”殷弃微笑着,神色中却满是惆怅与孤寂。
大约五年前,殷弃第一次出逃,不小心被曹奉手下发现,重伤之下仍旧逃出皇宫。就在昏迷之际,景弘救了他,此时殷弃十六岁。
景弘原是太医院掌院,另一位掌院名为辜鹤,二人年轻时便一同学医,一同考入太医院。殷弃出生之后,还是辜鹤与景弘将他保下,让他得以在冷宫存活。可惜不久后一场药方之争让他险些丧命,辜鹤也失去踪迹。好在朝中部分势力力保,他才得以隐姓埋名在京城一角生活,唯一可惜的便是一双腿从此废了,只能依赖轮椅行动。
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景弘阴差阳错间又救了殷弃一次。
虽然景弘已经老了很多,但殷弃还是第一眼认出他,十几年前他尚在襁褓时,便是这样一张慈祥的脸哄他入睡。
若不是重生在诞生之际,殷弃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是景弘和辜鹤救了自己。
“孩子,快些回去吧,莫要让那老贼发现了。”景弘握着殷弃的手轻轻拍着。
殷弃沉默片刻,最终点点头,十分不舍地离开医馆,一路小跑翻进了宫墙。
一落地,殷弃从容地拍了拍衣袖,闲庭阔步地从小路走出。
回到御书房,殷弃第一时间召来曹奉身边的太监,装作慌张的样子问道:“曹公公呢?这丞相大人要见朕,朕不敢见他啊!快请曹公公来!”
小太监一听,神色也有些慌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知道曹奉已经烂醉如泥,和那些宫女太监睡作一团了。
“曹公公呢?快去请啊!”殷弃拍着桌面继续喊道。
“陛下,公公方才喝了些酒,怕是会冲撞到陛下。”
小太监这么一说,殷弃瞬间松了口气,心想着曹奉果然抵挡不了美酒的诱惑。
“啊!那朕完了,惨了!朕可应付不来丞相大人......”殷弃说着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其实殷弃并不怕丞相,他之所以在皇宫里苦苦支撑,为的就是等丞相造反,推那位前朝遗孤康王上位。
前世他便是这般被拉下皇位,给康王做了嫁衣。
但是他并不怨,因为这个皇位并不是他所求。重活一世,殷弃想和丞相谈条件,谈一个不会死的条件。留着命,殷弃才能去找心心念念的平熙,才能护她周全。
他失神地想着,不知现在平熙是否已经被丞相收留,是否已经被培养成杀手。算算日子,按照前世的发展,还要一年平熙才会被送进宫。殷弃不知道届时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平熙,能否抵挡住曹奉无孔不入的毒药。
其实自从曹奉将自己送上皇位,他就开始注意自己日常的饮食。大概三年前,殷弃发现曹奉开始从岭南采买龙眼,他便意识到曹奉要开始对自己下毒了。不过他始终没搞懂曹奉是如何下毒的,因为他从来不吃龙眼,平常餐饭也是异常小心,但渐渐地他还是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开始整宿整宿梦魇,身体也常常感到疲惫。
确定中招后,殷弃第一时间去找了景弘,虽然景弘也没查出他中的是何种毒,还是用了些解毒的药缓解。想着解毒药需要熬煮容易被发现,景弘便将这些药材凝练成药丸,也好让殷弃随身带着。
“陛下。臣有事启奏。”丞相顾铭浅浅行礼。
殷弃这才回过神来,一脸呆滞地望着顾铭。
顾铭微蹙着眉头,心中对这个草帽皇帝很是不满,他觉得皇帝总是一副怯懦痴傻的样子,实在是惹人厌烦。
“陛下,新年将至,为安抚民心,陛下应减轻赋税、休养生息啊。”顾铭虽不满,面上仍是恭恭敬敬道。
殷弃定了定神,望着顾铭思索良久,顾铭不解地抬头看了殷弃一眼,他才发现曹奉不在,这皇帝竟正经不少。
他想着:难道这皇帝是在扮猪吃老虎?
“一切都听顾相的。”殷弃淡淡开口道。
此话一出,顾铭在心中嗤笑,这皇帝还是那么草包,从来不会有自己的见解。
“除此之外,民生艰辛,南方多灾祸,劳烦丞相下拨赈灾银两,广建粥棚。”殷弃继续道。
顾铭心中一惊,握在一起的双手紧了又紧,原来自己的直觉没错,皇帝真的不一样了。
送走顾铭之前,殷弃对他说道:“丞相日后还有事可以单独找朕。”
殷弃想在平熙入宫之前,给自己和平熙谋一份出路。
很快,夜幕降临,各家各户红彤彤的灯笼将整个皇城衬出喜气洋洋的氛围。
平熙和平逸特意换上了新衣裳,好在这次不用钻洞,不然新衣裳就白穿了。
若梨带着平熙和平逸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守卫收了红包也不好拦着。
出了瓦舍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各家各户门口都贴着对联,只不过这些对联都是从街市上捡来的残次品,屋檐下也挂着残缺的灯笼,小路上一张张矮桌依次摆成一条长龙,破瓦子所有人都端出自家做的菜肴摆在桌上,这就是破瓦子一大特色——长龙宴。
冬季的皇城很冷,破瓦子的人们还只穿着单薄的麻衣,上头打着密密麻麻的补丁,外面披上用干草扎成的披风,以此遮挡凛冽的寒风。
各家各户的烟囱冒出烟气,破瓦子里一派喜气洋洋。
见到他们来了,几个老妇人迎上来,双手放在嘴前哈着气,哆哆嗦嗦地招呼他们进屋休息。
三人在簇拥下往里走,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长龙宴,一边手上忙着一边笑盈盈地说着:“来了来了!快坐着休息,马上就能吃饭了!”
被平熙治好病的小姑娘见她来了,欢呼着扑向平熙,平熙一把捞起她抱在怀里。
“姐姐,这个给你......”小姑娘递给平熙一个草编的蛐蛐,红扑扑的小脸贴着平熙的脸颊蹭了蹭。
平熙接过小玩意儿举在眼前细细欣赏,这蛐蛐编得极为精巧,形态活灵活现,不失为绝佳的工艺品。
“西西今天吃药了吗?”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咧开嘴角露出残缺的牙齿大声应道,“吃了!”
若梨和平逸身边围着几个小孩,盯着手里散发着香气的包裹,吞咽着口水。
平逸笑了笑,解开包裹露出里面的小点心分给孩子们,若梨也跟着分完了手上的点心。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家相视一笑。
虽然饭菜粗陋,但已是这里的居民们一年中吃的最好的一次,他们在人们乐观豪爽的笑声中也尽情享用这一顿饭。
吃完了饭大家就开始收拾长龙宴的残局,没有吃完的菜他们就用罐子收好,这样热一热下一次又可以吃。
大人们忙着洗完打扫卫生,孩子们就在街道上玩着从外边捡来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平熙和若梨平逸帮着收拾好就辞别了。
听说瓦舍这几日有很多戏班,他们就决定去瓦舍游逛一番。
平逸嫌平熙和若梨走得慢就自己去找乐子,平熙和若梨在勾栏找了一处坐下。
勾栏的小二送上几盘瓜子果仁和茶水,平熙和若梨就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小曲儿,很是惬意。
“今日与那么多人一起吃了饭,我才感到这世间的人情味儿。往年我都是独自一人,也不讲究过节,要么在家平平淡淡度过,要么和影香楼的姐妹们喝喝酒......”若梨望着台上的角儿悠悠道。
“以后我们一起过节,不管是春节这样的盛大节日,还是小节日,只要朋友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孤独。”平熙递上剥好的一个完整的榛子肉,微笑着安慰她。
若梨看着平熙伸出的手,微楞一会,很快展开笑颜捻住果肉放进嘴里,她微微眯着眼,细细品味果仁的香甜。
“你真的很不一样,和你待在一起我总是感到安心。但我又总觉得你有很重的心事,平日里展露的自信与快乐下是我摸不透的情绪......”她突然盯着平熙,似乎想要看穿平熙。
平熙经历的事情说出去不会有人信,纵然心中有着万分复杂的情绪也不能时时显露出来,只能用积极的情绪去掩盖,若梨是个聪明人,她之所以能得到丞相的重用就是因为有着辨人识谎的能力,她见过的场面不比平熙少,因此只需深入观察便能了解平熙的脾性。
“只能说明我是少年老成吧,我是一个医者,看到了太多生离死别与病痛折磨,这多多少少对我的心性有影响。大过年的,我们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平熙说着端起茶杯转移话题。
“我以茶代酒,祝我们友谊长存!”平熙端着茶杯递向她。
若梨也拿起茶杯举起,“叮”的一声,两只茶杯在空中碰响。
此时皇宫里亦是觥筹交错,曹奉喝醉了已经睡下,殷弃便独自一人与大臣们虚与委蛇。
大多数时候,都是大臣们高谈阔论,殷弃埋头苦吃。若有大臣奉承殷弃,他则是装傻充愣应付。
此时的殷弃与白日里御书房的殷弃截然不同,顾铭在席间静静观察着,心中充满困惑。
宫宴还未结束,殷弃便装作喝醉的样子溜走,只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