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礼
要说这甄府不愧是商贾之家,亭台楼阁都透着奢华,他们穿过一座弯弯绕绕的园林就到了甄公子所在处所。
甄老爷见来者是个女子,面上一滞,很快恢复平常。
他没有拦着平熙,而是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进屋,自己则跟在后头一同入内。
木门开启的瞬间,一阵木屑混着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不刺激但闻着也不好受。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木桌,上头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形态的木雕,木屑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层,脚一掠过便扬起一阵微尘。
在墙上、柱上,挂满了纸张,上头或画着山水鸟兽,或密密麻麻地写着狂草,角落的地面也摞着厚厚一层宣纸。
再往里走便是甄公子的卧房,当他们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正伏在地上肆意挥洒,寥寥几笔便画出雾中远山的神韵。
“阿礼!你又在倒腾这些玩意儿,听爹的先治病!”甄老爷急忙冲上前去抢夺纸张。
甄礼丝毫不反抗,任由甄老爷将纸笔夺去,自顾自地一瘸一拐坐在床榻上。
前头已有多名大夫看过,所以甄礼左边的裤腿是挽着的。
平熙一看便知他左脚的韧带与神经有些萎缩。
若没有伤及骨骼,那么只要经过按摩与针灸便有机会治疗。
将药箱放在一旁,平熙先替他诊脉。
甄礼麻木地将手架在小几上,平熙异常细致地查探他的脉象。
脉搏不是很有力,但也在正常范围内,但他面色惨白,明显有不足之症。
若只是脚上有伤,他的面色不会如此差。
平熙蹲下身握住他的脚踝,手指稍稍用力推挤脚踝四周的经脉,没有任何反应。
“甄老爷,请问令公子是如何受的伤?”
甄老爷立即回道:“阿礼三岁那年外出游玩,被野狗咬了脚脖子。”
“没有找大夫治吗?”
“自然是找了大夫,但不知为何伤口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换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这一来二去就拖成这样了。”
只要野狗没有疾病,伤口在得到正确处理后就能痊愈,怎会出现反反复复的情况。
这样看来甄礼体内还有着其他病症,在隐疾的影响下才延误了脚伤的治疗。
细看甄礼的面色,平熙感觉到一丝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到底熟悉在哪。
“阿熙,我瞧着甄公子的面色与我从前倒是有几分相似。”殷弃突然开口。
是了!经他这么一点拨,平熙想起来第一次见殷弃他就是这般惨白虚弱的样子。
平熙思索片刻继续问道:“甄老爷,令郎自被咬后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
“对,比如梦魇、发疯......”
甄老爷脸色凝重,随后点头道:“阿礼自那以后是常常梦魇,听大夫说是受了惊才会如此,这其中有何古怪吗?”
听完他的话,平熙心中添了几分疑惑。
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甄老爷,等会我会开几个药方,你煎了给公子服用,一日一次,连服一月。”
“当真有希望治好?”甄老爷激动问道。
“我只能尽力治疗。”
“好好!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也要治,日后姑娘来府上不必通报,我会知会管家。”
有了甄老爷这个承诺,平熙之后就有很多机会和甄礼接触,这样平熙就能好好试探试探他。
平熙拿出针灸包,对准他脚踝附近几个穴位扎进去,两指间断轻弹针柄,持续一盏茶的功夫拔出。接着再以同样的技法施针三回,针灸结束后再用指腹推压脚踝附近及以上的肌肉与经络。
这些疗法都是从平敬川那学来的,在这世上他的针法绝无仅有,平熙也只学到些皮毛。
用上针灸和按摩疗法,同时服用中药,不出七日便会有效,但甄礼的脚伤是否能痊愈就要看造化了。
治疗过程中甄礼默不作声,但眼中的光彩却告诉平熙他很想恢复正常。
施完针平熙问甄礼感觉如何,他说脚踝附近的肉麻麻的、痒痒的,看来这种疗法是有效的。
甄礼的房间里到处散落着纸,平熙随手扯了一张写上所需的药材和剂量。
“甄老爷,近期要注意令郎入口的东西,最好从采买到烹调到食用都派专人看着。”
“大夫,这是何意?您怀疑有人在阿礼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平熙点点头,将药方叠起来递给甄老爷。
小厮带着他们出府,管家仍在大门口等着,只是平熙注意到那个登记来人的小厮不见了踪影。
见他们出来,甄管事撇着嘴斜眼瞄了一眼就低头整理衣袍。
“你过来!”甄管事朝引路的小厮招招手。
小厮忙不迭小跑至甄管事跟前,点头哈腰地。
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甄管事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平熙等人。
平熙不打算与他纠缠,既然今日事已达目的,那就尽快回医馆歇着。
回去的路上,殷弃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都止住了嘴。
余光瞥见他憋得有些通红的脸,平熙不禁轻笑出声。
“阿弃,你是不是想问什么?”
看平熙含笑望着他,他才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想知道那位甄公子是得了什么病,你心中是否有和我一样的猜测。”
“是。”
听到平熙肯定的回答,殷弃神色震惊。
“你也怀疑他服用了龙荔?”
“他的诸多症状与服用龙荔之毒的症状一样,这毒长久服用便能一点点掏空身体,但甄礼如今的病症不算严重,想必下毒之人用毒及其谨慎。但我不解的是,除了曹奉,竟然还有人会用这种毒。”
“没错,即便是岭南盛产龙荔之地,近年来都被官府看守,寻常百姓根本接触不到龙荔。难不成是多年前的存货?”
平熙摸着下巴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是龙荔之毒最烈的时候是采摘两个月之内,即使制成药粉储存也会随时间流逝而毒效降低。官府统一管理龙荔种植已是三年之前,恐怕这毒也没什么效力。”
他们目前所能确定的就是甄礼中了龙荔之毒,至于下毒之人是谁,那人是怎么弄到龙荔的就不得而知了。
夜间平熙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用龙荔制毒除了曹奉几乎无人知晓,即便是生活于龙荔之乡的百姓也只知道龙荔有毒,但从未想过能用龙荔制毒,他们对于龙荔更是忌讳莫深。
但如今在皇城之中却发现另外一人中了龙荔之毒,再者通过推测可知他在三岁便已接触到龙荔之毒,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平熙披上外衣,打算去院里透透气。
一推开门,正巧殷弃也在院中。
他听到动静立即转身迎平熙。
“睡不着吗,当心着凉。”他伸出手轻轻接住平熙的手。
“你不也一样。我就是觉着今日之事有些蹊跷,越想越心慌。”
他们在院中的藤椅上并排坐下。
今夜星星很亮,待着看看星星也不错。
“阿熙,此事或许是巧合,如今咱们顶要紧的就是成婚。婚期将近,我希望你不要为其他琐事烦扰。”殷弃宽慰道。
“我知道,成亲也是我心中顶顶要紧的事,接下来我只做分内之事,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殷弃微扬嘴角轻轻梳理平熙散在额前的碎发,微凉的指腹划过留下一阵酥酥的触感。
之后几日平熙照例给甄礼治疗,以往都是平熙问什么他答什么,但渐渐地他愿意主动攀谈。
在与他的交流中,平熙能感受到他是很有才情与抱负的青年,但身体的顽疾却扼杀了他追逐理想的志向,他只能将心里的不平与激情倾注在书画与雕刻上,正因为有了浓烈的情感,他创作出来的作品才会如此震撼灵动。
每每看到他房间里散乱的木雕与卷轴,平熙都会震惊于他的蓬勃生机。
后来去找太尉千金平熙也是如实告知,她虽不满甄礼的残缺,但在平熙的描述下还是对这个素昧谋面的未婚夫感到很是好奇。
没过多久,皇后生辰广邀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参加赏花会,平熙想这是个让他们认识的好机会。
这位皇后是不久前新册封的,更重要的是,她是丞相顾铭之女。
赏花会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宴会,更是世家贵族结交攀附、明争暗斗的名利场。皇后尚未在宫中站稳,这场宴会就是她结交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同时也是为族中儿女挑选合适伴侣的时候。
上一世平熙在殷羡的操控下举办了不少同类宴会,也为殷羡拉拢不少势力。
赏花会放在城郊一处宫廷花苑里,花苑里的花大多是送到宫里的,有时皇帝也会在此举办诗会、宴会,因此花苑里也建造了几座宫殿用作休息之途。
平熙已经厌倦这种权利斗争,本来不打算参加,奈何皇后特地送来请柬,平熙不想得罪皇宫里的人,只能赴宴。
宴会当日,平熙特地打扮得素净低调一些,若梨扮作侍女,殷弃扮作侍卫,二人跟着平熙一同去往宫廷花苑。
见过殷弃的人不多,大多数都被流放或斩首,因此这场宴会除了殷羡不会有人认得他。
到了花苑门口已有很多华丽的轿子停着,他们坐的轿子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花苑不许马车入内,前来参会的公子小姐、老爷夫人就在大门口下轿,等着来人接引。
他们寻了处墙根待着,这里比较偏僻,但能看到周围的一切。
男男女女皆是衣着华贵,身旁簇拥着侍女奴婢。
平熙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就锁定太尉千金——灵犀。
她似乎心有所感,朝平熙这个方向看来,见平熙正看着她立马雀跃地打起招呼。
平熙朝她笑着点点头。
只要人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