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仙娘子
叶清知似是身上有伤,走起路深一脚浅一脚的。
平熙没忍住叫住了他,“叶公子止步,我见你行路不便,是否有伤病在身?”她说着便快跑几步追上叶清知。
“无妨,多谢关心。”叶清知避开平熙的视线,加快步伐绕开了她。
“可否告知住处!如有其他需要我们可以帮你!”平熙望着叶清知渐行渐远的背景高喊道。
叶清知没有回头,举起右手在空中挥舞,高声道:“不必了!”
殷弃凝视着叶清知渐小的背影,似是想起什么,忙唤来小厮低语。
吩咐完,小厮便朝叶清知的方向追去,但并不追上叶清知,只是在后头小心跟着。
殷弃上前抚了抚平熙的发丝,宽慰道:“莫要担心,小石已经追去,熙儿若不放心,日后我们可亲自登门。”
他垂眸望着平熙,指尖不自觉抚上平熙蹙起的眉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想要抚平眉中积聚的愁绪。
“阿弃,我很难过。世间有太多苦难,有太多可怜人,我同情他们,却帮不了他们。明明我没有任何能力,却总是妄想改变他们的境遇......”
“人各有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想做的我都支持,我们一起想办法,相信我好吗?”
平熙抬头望着殷弃的眼睛,心中的波澜平息不少,她很庆幸殷弃还能陪着自己。
夜幕将临,小石才回到医馆,带回来的消息是叶清知住在城郊一处破庙里,身上也存着不少新旧伤。
这样一来,平熙不知该怎么帮他们了,门第之别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怨不得甄老爷坚决不同意甄小姐与叶清知。
可那太尉侄子品行实在恶劣,甄小姐嫁过去免不了遭受祸害,平熙实在是放心不下。
活了两世,这些年轻人在平熙眼中都是孩子,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前世囚笼之中的自己,她没办法视若无睹。
殷弃知道平熙的心性,此事不解决她恐怕要难过好一阵子,于是便请来景弘、若梨,四人在书房好一顿划算,终于定下一套切实可行的法子。
平熙与殷弃婚期将近,甄府与太尉府的婚事也快要到了,诸多事情堆积起来真叫大家手忙脚乱。
最后,景弘全权负责平熙与殷弃的婚事,若梨在平熙身边帮衬着,一边沟通着甄府和太尉府,一边找机会去拜访叶清知。而太尉侄子那边,则由殷弃谋划。
如此一来,各方琐事便有条不紊地进行。
过了几日,平熙终于得空,便立刻拉着若梨去了城郊的破庙。
不知怎的,前几日还是晴空万里,这一日却下起暴雨,真是不赶巧。
平熙想着叶清知身上有伤,便将各种药膏都拣了些带上,想着兴许用得上。
天微亮马车就出发,直到临近晌午才到破庙,一路上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因下了一上午的雨,破庙门口积了一大片水,混着沙土简直泥泞不堪。
平熙与若梨想着雨天出行特地换了轻便的衣裳,但要趟过泥坑必定要湿透。
正当二人犹豫之际,破庙门开了,门后正是叶清知。
他一手推门,一手撑着有些破旧的纸伞,雨水渗过纸伞滴落顺着发梢滴落,额前的碎发皆已湿漉漉地散乱着。细看面上,有些失了血色,双唇亦是苍白。
叶清知一开门便看见门口停着的马车,平熙与若梨正掀着帘子朝外头探看。
他不知她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一时之间愣了神,握着纸伞的手攥了攥。
这时,马夫披着蓑衣,怀中抱着一大捧草甸回来。
草甸被铺在破庙门前,如此走在上头便不会弄脏。
叶清知看着眼前这幕,眸色瞬间转冷,脸色也垮了下去。
等平熙与若梨进了门,叶清知仍沉默地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的草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公子!快进来吧,外头雨大,我们有要事与你商量。”若梨呼喊道。
片刻过后,叶清知才慢悠悠进了庙。
平熙与若梨拍拍身上的雨珠,四处打量着破庙。
“有何事,请说吧,我还要出去买药。”叶清知咳嗽几声。
听闻他要去买药,平熙急忙打开药箱,“我带了药,你看看可有需要的?”又将药箱递给叶清知。
可是叶清知只是瞥了眼药箱,并不接受平熙的好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受‘嗟来之食’,有什么要事请快说吧。”
这会儿平熙也听出叶清知话里的不善,热情瞬间被扑灭,伸出的手也有些僵硬。
“叶公子为何如此不友善,就因为上次没有帮你吗?”
叶清知听了这话,似是有些生气,拔高了语调道:“本就是求人,不帮情有可原,叶某从未有丝毫怨怼之意。只是你们身份尊贵,如何能来得了我这破庙,快些回去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那些草甸不该被污泥弄脏,于你们是无用,于我却是度过整个寒冬的倚仗。”
这番话说完,平熙算是懂了叶清知的心境,她知道叶清知对世道有颇多不满,为自己的不得志而伤感,可是光靠怨是永远解决不了现状的,所以平熙想要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顺便试探一下他的秉性是否值得甄玉托付。
“叶清知,你知道甄老爷为何不接受你吗?不只是因为你与甄小姐门不当户不对,更是因为你自轻自贱,自甘堕落。甄老爷怎么会放心将女儿交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去受苦?甄小姐宁死不屈,甘愿为你舍去性命,那你呢?除了一同赴死还能做什么?你可否想过努力考取功名,凤冠霞帔迎她入门?可否想过努力为自己和甄小姐挣一个好前程?将来有一日我们帮甄小姐解除婚约,你可否有能力承担起对她的责任?如若你自己都不能振作,谁又能帮得了你。”
说完平熙便将药箱放在地上,拉着若梨头也不回出了破庙。
临走前,平熙还是心软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甄小姐的婚约我们有办法解除,三月后便是殿试,此前诸多艰难已过,莫要功亏一篑。”
另一边,殷弃去寻了如今影香楼的主事抚仙。
虽说影香楼是殷羡的势力,但是殷弃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过的,他早已在各中发展了自己的亲信。
这抚仙娘子便是被曹奉一党迫害的世族遗孤,恰巧被景弘救下,从小养在医馆。抚仙家族被害时,她已懂事,因此仇恨让她主动投靠顾铭,成了他手下一把利剑。
至于抚仙为何会成为殷弃的亲信,那就要说到她与殷弃母亲林雁飞的关系,林雁飞虽是宫女,却也是出身世族。抚仙母亲难产而亡,自小便养在姑妈身边,这姑妈便是林雁飞的母亲,殷弃的外婆。殷弃出生时,抚仙已十岁。
又过了短短半年,曹奉造反,提年幼的殷弃为帝,杀尽前朝所有敌对派系。
自此,两个孩子成了同命相怜之人。
前世二人并未见过,但是这一世殷弃常偷跑出来找景弘,自然也就知晓了抚仙的存在。
“阿弃,你怎么来了!”抚仙正在屋里写信,一抬头便见殷弃出现在前头。
抚仙宠溺一笑,轻放下毛笔,提起桌上煮着的热茶,“你总是神出鬼没的,快坐吧。”
殷弃急忙上前几步接过茶壶,一边为自己沏上一杯,一边说道:“姑姑近来可好?”
抚仙捋捋袖子一屁股坐下,瞪一眼殷弃道:“莫叫姑姑,把我叫老了。今日来不是叙旧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快说吧,我可还有事呢!”
“好好好,不瞒你说,有件事恐怕只有抚仙娘子能办到。”殷弃急忙给抚仙也倒上一杯茶。
“说吧。”抚仙随手一挥袖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想请你教训一个人,是太尉府的公子。”
抚仙撇着嘴翻了个白眼,“噔”的一声将茶杯放下,有些不满道:“阿弃,我早就不与男人打交道了,看见男人我就恶心。”
“是我唐突了,我没有轻贱姑姑的意思,只是事态紧急,我只信得过姑姑......”
抚仙无奈地歪头看着殷弃,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殷弃的请求。
“这是最后一次做这种事,以后有杀人的活再来找我。那男人叫什么?”
“柳河,太尉侄子。”
“是他啊...早就想打死他了......”抚仙随意往后一靠,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抚仙娘子,切记不要取他性命,只要能让他主动取消与甄小姐的婚约,用什么手段都行。”
说完,殷弃便谢过抚仙,迅速跃上房梁掀开砖瓦从屋顶离开了。
大约两日后,医馆来了位不速之客,那人身形修长,一袭黑衣裹身看不清长相。
黑衣人一进门就直冲后院,吓得正在洗菜的忆安抱头逃窜,直直冲进平熙的怀中。
平熙正在后厨熬药,只听得外头一阵尖叫,忆安就撞进了自己怀里。
她一抬头,便见一黑衣人站在门口。
“你是何人!”平熙将忆安抱紧几分,一手抚摸她的肩膀安抚。
那人轻笑一声,麻溜摘下蒙面的纱巾,露出一张明艳的脸。
平熙警惕地打量那人,发现她与殷弃竟有几分相似。
“你...你是何人?”平熙嗫嚅问道。
“唉!小娘子,给我口水喝!快渴死了!”黑衣女子大咧咧地在厨房里扫视着。
平熙安置好忆安便赶紧给她倒了碗温茶。
女子眯笑着接过温茶一饮而尽,咂舌感叹道:“啊!解渴!多谢小娘子。”
她缓了缓,继续道:“殷弃可在?我有事找他。”
“他......去置办新宅了......”
“你就是阿弃的未婚妻吧!长得真水灵!阿弃不在和你说也一样。”女子随手捏了块果干塞进嘴里,口齿含糊继续道,“那个柳河我搞不定,让殷弃另请高明吧。”
“您就是殷弃的姑姑?”平熙好奇道。
“对。这事儿姑姑帮不了忙,柳河可嫌弃我年老色衰呢,真气煞我!”
平熙笑着唤来躲在角落的忆安,轻哄道:“忆安,这是殷弃哥哥的亲人,是不是很美!”
忆安小心翼翼地端详面前长身玉立的女子,露出甜甜的笑容道:“仙女姑姑......”
抚仙瞬间喜笑颜开,俯下身揉了揉忆安的脸颊,满意道:“小姑娘嘴真甜,姑姑下次给你带些好吃的!”
忆安乖巧道谢,对抚仙的畏惧减轻不少。
“可否留我吃个饭?听闻你的手艺不错,早想尝尝了,择日不如撞日,如何?”
既然抚仙是殷弃的亲人,平熙自然也要亲近几分,她爽快应下,唤来小厮去买些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