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抚仙脚步不歇,甚至连行礼都没放就去了丞相府,她直接翻身上墙,避过小厮侍女找到了丞相。
彼时丞相正在浴房沐浴,他在热气腾腾的白雾中舒服地吐纳,一睁眼便见一模糊人影立于澡盆前头。
“何人!”顾铭厉声喝道,随手将澡盆边的外衣抛向人影。
外头侍卫听着里头动静忙高声询问,顾铭正想叫人便见那人影骤然靠近,一张熟悉的脸映在眼前。
“无事!”顾铭看清来人才面露无奈缩回澡盆,还不忘回复门外侍从。
“阿抚,你这是作甚?”顾铭长叹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用澡巾将自己肩膀盖住。
抚仙瞪眼直勾勾地盯着顾铭,片刻才语气不善道:“你叛变了!”
顾铭突然觉得一股气堵在心口,但他却顺着抚仙的话道:“是。”
抚仙不可置信地望着顾铭,眼底涌上失望之色,她颤声道:“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敢想象,当自己一直视为信仰的存在,真的崩塌之时,自己将何去何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当真觉得我够不上皇帝这个位子?”顾铭双臂搭在盆沿,神色坦然道。
“我不信,你一定是被奸人胁迫了!”抚仙直愣愣地立在原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言辞恳切道,“只要你说是,我就信。”
“究竟是何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你的信任可以左右我的思想?这丞相我早就当够了!我只要完全服从于我的手下,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管我!回去自己领罚!”顾铭扯下浴巾扔进水里,冷脸指着抚仙恼羞成怒一顿痛骂。
抚仙吸了吸鼻子,将眼中热泪强行压下,半边眉头蹙起,半边眉头挑着,双眼眨巴几下故作坚强,艰难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沉默许久,抚仙才缓缓屈身谢罪领罚。
等抚仙走后,顾铭才舒了一口气,收起暴戾的神情面露不忍。
如若不是这样做给监视的人看,恐怕自己就很难取得叛党的信任,也不能打入叛党内部得到反叛消息。他不忍心如此对抚仙,可唯有这样才会进一步打消叛党的疑虑。
抚仙回去后当真领了罚,被顾铭安排的侍从打了五十大板,直接将她打得疼昏了过去。
平熙与殷弃先去了医馆看望景弘,几人正聊着便来了一人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张望。
殷弃上前查看,那人便扔下什么东西闪身离开。
等他走到门口,那人已经不见,殷弃谨慎捡起地上团成一块的树叶,展开便见那叶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请送药与抚仙 即看即销”。
他探出头留神外头,未发觉有人跟踪便立即闭上大门。
“熙儿,你瞧。”殷弃将叶片递给平熙。
平熙托着叶片左看看右看看,翻个面又仔细瞧了瞧,除了这几个小字没有发现其他痕迹。
“姑姑定是出了什么事。”平熙神情凝重地将叶子一点一点撕碎,转而望向殷弃道,“方才那人是谁?”
“那人是个生面孔。”殷弃缓缓摇头。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去看看她。”平熙回想刚入京城时抚仙着急忙慌的样子,定是丞相那边出了什么事。
“此刻抚仙应当在影香楼,我们快些送药过去!”平熙说着便转身进药房收拾药箱,将能用到的药膏、药粉尽数装进箱中。
其实殷弃并不想让平熙再度奔波涉险,但他深知劝不动她,便只好帮着收拾药箱,全程护送她去往影香楼。
若梨刚在厨房烧好热水出来,便看见二人提着药箱要走,急忙上前询问:“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抚仙出事了。”平熙叹着气回道。
“我同你们一起去!”若梨接过平熙手中的小布包,朝她迈近几步。
若梨以前便是在影香楼做事,对里头的构造再熟悉不过,她带着二人从一处极为偏僻的暗门进入影香楼,在庭院之中七绕八绕才经暗道进了主楼。他们不确定身后是否有尾巴,只能靠绕路将尾巴甩掉,影香楼从初建起便是为了收集情报,因此楼内构造极为纷繁复杂,除了内部的人没人能够独自通行。
抚仙身为主事住在影香楼主楼最高层,要想上去须得专属密钥,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密道能上去。
影香楼成员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成三大派系,各个派系之下又延伸出许多小枝。若梨从前所处派系与抚仙派系不同,因此基本没有机会打照面,但是前主事还在时她便常常要向她汇报,前主事为方便起见,便将密道告诉了若梨。
只见若梨在一面墙上仔细抚摸,平熙还未看见有什么特别的,那墙上便现出一条缝隙。若梨扒开缝隙,墙竟缓缓移动,最后显出一条能容纳一人进去的通道。
平熙在中间,殷弃与若梨分别断后打头,等三人都进去之后,那墙竟自动关上,严丝合缝不露一丝光亮。
三人依次在密道中摸索,虽然看不见里头的境况,但能感觉到通道弯弯绕绕。若梨在前头提醒注意台阶,上了台阶前方还是台阶,层层台阶似乎永无止境。
殷弃担心平熙身子,便在后头小心用力托着她的后肩。
三人一路往上,直到感觉双腿都麻木才见着前头微弱的亮光。若梨将手掌贴在亮光溢出的墙面,那里有一处微浅的凹面,她紧贴着凹面用力一推,那墙便缓慢移开,逐渐显露出墙外的景象。
穿过出口似乎进了一间房,屋内烛光幽微,若梨知道这间屋子便是主事所住,便大着胆子拿出火折子将烛台上的蜡烛尽数点亮。
屋内渐渐亮堂起来,三人才看清屋内构造。屋子里的陈设多为红木,各处摆着造型雅致的造景花木,奢华中不失典雅。三人穿过堂屋进了内室,就见抚仙正一脸沮丧低落地趴在床榻上,腰间盖了层薄薄的锦被。
她青丝散落,脸色苍白,唇上血色尽失,双目却是赤红似血,像是刚哭过。
见平熙等人来到,抚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幽怨。
“姑姑,你伤在哪了?”平熙大步上前,趴在床榻边上细声询问道。
抚仙看看殷弃又看看若梨,最后沉默着指了指屁股。
殷弃心领神会,识趣地将药箱放在床榻边上便转身出了内室。
“姑姑,你为何会受伤?”平熙一边小心揭开抚仙的衣裙一边打听道。
抚仙摇摇头垂头丧气地将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答复道:“是顾铭......他叛变了......”
“什么!”平熙停下拭药的手,一脸震惊地望着抚仙凌乱的后脑勺。
她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即又道:“不可能,我不信。”
抚仙红着眼偏头望了平熙一眼,哽咽着说道:“我也不信,所以他用板子让我信了。”
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平熙与若梨皆是满眼不解,心中更是莫名慌乱起来。但是即便是从顾铭口中亲自说出叛变,平熙仍是不相信,她更愿意相信这是顾铭选择的另一种护国之法。
“事关重大,我们须得从长计议。现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用过药很快便不疼了。”平熙轻柔地将衣裙盖上,又将锦被覆上,药箱里零零散散的药罐也被平熙堆在床头,这些都是抚仙用得上的。
抚仙吸着鼻子抹去眼角泪水,惆怅地叹息道:“伤不疼,心疼......”
平熙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反应,看抚仙这般怏怏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们不便多留,你且好好养着,凡事有我们。”平熙说完便拉着若梨出了内室。
三人依旧是沿着暗道下楼,路上提起顾铭之事,殷弃亦是与平熙一般不信他会叛变。
“只是没想到抚仙会如此郁郁寡欢,想来她心中是很敬重丞相的。”平熙感叹道。
“阿熙你不知道吗?抚仙钟情于丞相。”若梨凑到平熙耳边八卦道。
一听这话,平熙可好奇极了,忙追问其中细节。
“我八岁时跟着姐姐来到丞相府,那时抚仙娘子便已在府中。听府中老人说她是自己寻上门的,说是要跟着丞相学本事报仇。丞相本不欲留她,但她死缠烂打终究还是留下。此后她便常随丞相身旁,后来顺理成章进了影香楼。待到丞相夫人病危,抚仙娘子又回了丞相府帮着照顾夫人,直到夫人去世她竟向丞相提出自愿续弦。当时丞相既错愕又生气,将抚仙赶回影香楼,这件事在楼中各派系广为流传。原以为丞相会治罪于她,没想到后来竟提她做了主事,想来丞相对她也是有情的吧......”若梨一边回忆一边款款道来。
平熙回想上一世,发现记忆中从未出现过抚仙这一号人物,看来是一直被殷羡囚在府中断了许多消息,后来年纪一到便入了宫,对外界之事更是所知甚少。
“若梨,凭你对丞相的了解,你认为他会叛变吗?”平熙冷静问道。
若梨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地分析道:“若是从表面来看,我认为他不会。但是人心难测,谁都说不准。”
“我得进宫一趟,此事还是要同殷羡说清楚。”殷弃突然开口。
“我......”
平熙拉住殷弃衣袖,话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殷弃打断:“你不能去,在家安心等我消息。”
他说完往后望去,黑暗中没能看到若梨的身影,仍嘱托道:“若梨姑娘,还请你陪着熙儿。你们最近都住去医馆,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若梨点头一口应下。
三人出了暗道便即刻原路潜出影香楼,在一处狭小的胡同兵分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