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
一开门,昏暗的屋子才有了些许光亮,也映出平熙的轮廓来。
顾芸宁命宫女内侍留在门外守着,和若梨一同轻手轻脚进了屋。
走近了,她们才发现平熙跪在地上,上身伏在殷弃身上,一只手揽住殷弃的腰身,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
二人不敢再上前,只能在后头静静看着,她们看着平熙的背微微起伏着,隐隐能听着细微的啜泣声。
失去生息已经五日的殷弃仍旧保持着生前的样貌,只是看起来苍白了不少。想象中的尸臭也没有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朱砂气味。
“平姑娘...”顾芸宁没忍住轻声呼唤,她担心平熙伤心过度伤了身子。
平熙这才缓缓起身,不舍地放开殷弃僵硬蜷曲的手,转过身时却让顾芸宁和若梨双双心惊。
“阿熙!你...你还好吗?”若梨往前走了几步却顿住。
若梨含泪捂住了嘴,她看到平熙的眼下流出的已经不是泪,而是血。
此刻平熙双眼赤红,眼眶里的泪已经干涸,脸上遍布的泪痕也伴着血凝固。她的面色甚至比殷弃还要白上几分,活像只锁魂的厉鬼。
顾芸宁攥着拳头揪住心口的外衣,深吸口气将自己心中的震惊压下,上前将平熙稳稳搀住。
“你的状态不好,我送你回去歇息。”说着顾芸宁不容她拒绝地扶起平熙就要往外走。
平熙紧紧捏住顾芸宁的手臂,喘着气嘶哑恳求道:“不要,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看着平熙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顾芸宁莫名有些气恼,她提起平熙的双臂认真道:“没有人要把殷弃带走,他已经死了!要带也是你亲自将他带走,你这个样子殷弃怎能安息?”
“他怎么就这样死了?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起码,要同我告个别呀......”平熙憋了许久才重新流出泪来。
望着平熙惨白的脸上绽开的血丝,顾芸宁感到一阵心痛,她将平熙拥入怀中,软下声劝道:“你要振作起来,才能弄清楚他的死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也在等着你......”
平熙突然抬起头,眼中恢复了一些光亮,双手慌乱地抚上小腹,面上又是哭又是笑。
“是啊,我还有孩子,我怎么就忘了呢......他们都在等我...都在等我......”
若梨看着平熙的样子不禁跟着流下眼泪,她急忙上去搀扶平熙,生怕她就这样精神溃败了。
“若梨,若梨,你帮我把仵作叫来!我要验尸,现在就验尸!”平熙说完走向殷弃,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床榻前来回踱步。
“阿熙......”若梨喃喃着,视线落在顾芸宁身上寻求她的意见。
顾芸宁知道此时怎么劝也没用,只能点头默许平熙的要求。
等仵作布置好验尸工具,平熙也恢复了冷静,丝毫看不出悲痛的神色。
仵作剖开殷弃的胸膛和腹腔,平熙便神色自若地细细检查每一个器官。
若梨和顾芸宁隔着屏风看着另一边人影闪动,浓重的腥臭一阵一阵扑来,二人都捂上了口鼻。
越验到后边,平熙的神色越发凝重,到最后从心脏取出一根极细的针,她才彻底崩溃地跌坐在地上。
一听到里头响动,顾芸宁和若梨便冲进屏风,看到的便是一幅永生难忘的景象。
台面上殷弃被开膛破腹,每一个脏器都呈现青黑色,仵作惊恐地跪伏在地上,浑身不住颤抖。
平熙瘫坐在地上,两指捻着一根闪着寒芒的针,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根针,嘴巴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
随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疯狂地伏在殷弃脏器里翻找,直到翻完每一个脏器才精疲力竭地跪坐在地上。
顾芸宁和若梨皆是屏息凝神地看着这诡异而可怖的一幕,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平熙缓过劲来,她哽咽着对仵作道:“缝起来吧,缝得好看些。”
验完尸之后,平熙竟昏死过去,甚至于气息都有些垂危,顾芸宁将景弘请进宫,用了各种方法才吊住她的最后一口气。
殷弃的尸首仍是安置在原处。
处理完这些,顾芸宁才感到心悸,见识到平熙对殷弃的深情,从前生出的许多怨怼与嫉妒瞬间烟消云散。
是夜,顾芸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寝殿,她却一刻也不敢停歇,接过宫女手中温热的布巾细细擦拭殷羡毫无知觉的手背。
自受了伤,殷羡便处于反复发烧清醒昏迷之中,那一道剑伤横穿殷羡的肩膀,将他的锁骨生生砍断,险些就要伤及要害。
经过太医院诸位太医轮番抢救,殷羡才保住性命,只不过刀剑伤好治难养,断骨接好之后殷羡便反复感染陷入昏迷。
到今日殷羡的病情才稳定下来,只要到明早也不再发热便能好转了。
顾芸宁用竹筷沾了些温水,温柔地点在殷羡干裂的唇上,有些痴迷地用指腹摩挲他的眼角。
虽然她知道殷羡并不爱自己,可自己还是不可抑制地钟情于他。就算已经狠下心不想再对他展露一丝情意,但当他表现出脆弱或者忧愁时,顾芸宁还是想要对他好,想要替他分担所有不好的情绪。
正想着,殷羡睫毛抖动,双眼缓缓睁开。
他眯着眼朦胧间看见面前晃动的人影,皱着眉定了定神,才发现眼前之人是顾芸宁。
与顾芸宁对上眼神,他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泪光与惊喜。
殷羡动了动胳膊,牵扯到肩膀有些疼痛,他便用能够活动的那只手握住顾芸宁的手,对着她浅浅扬起嘴角。
“辛苦了......”
殷羡开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一丝气声,但这声感谢还是被顾芸宁清楚地听到。
顾芸宁忍住将要流泪的冲动,笑着对殷羡不住点头。
殷羡虽然伤未愈,但还是坚持去看了殷弃。
远远望着这个自己世上仅存的亲人,殷羡心口没由来地一抽,他也没想到殷弃就这样死了,死得如此突然。
“可有查明死因?”殷羡捂着胸口问道。
“平熙姑娘验完尸便昏死过去,如今尚未查清死因。”顾芸宁扶着殷羡小声应答。
殷羡双眸一闪,愣愣地盯着殷弃的盖着白布的胸膛,喃喃道:“竟然...验尸了......”
平熙还未醒来,殷羡便不好擅自处理殷弃,只能尽量让太医维护殷弃的身体,等平熙醒来再作打算。
殷羡觉得身体有些力气便和芸宁一同去了御书房,正巧叶清知也前来求见。
顾芸宁知道他们有要事相商,便识趣向殷羡告退。虽然殷羡挽留,但顾芸宁还是执意离开了。
“叶卿年轻有为啊,朕没看错你。”殷羡护着肩膀小心咳了几声,望着叶清知赞赏地点点头。
“多谢陛下夸奖。”叶清知心中喜悦,但面上仍是稳重淡然地道谢。
“同朕讲讲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殷羡倚靠在榻上,调整到一个不压迫到伤口的姿势才放松下来。
叶清知行了一礼便将这些日子朝中发生的大小事,以及皇后实行的一系列雷霆手段都告诉殷羡。
殷羡听得时不时皱眉,听到顾芸宁做的一切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二人又谈了一会,殷羡便让叶清知回去了。
“将皇后请来。”殷羡此刻突然很想见到顾芸宁。
顾芸宁其实一直候在外头,所以内侍一请她便立刻进屋了。
殷羡见她来得快,马上起身将她迎到座上,顾芸宁面上恬淡,心中却很是局促不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殷羡对自己殷勤许多。
“芸宁,你做的很好,朕要谢谢你。”
“陛下不必如此客气,臣妾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从殷羡眼中捕捉到不一样的情愫,顾芸宁心中突然感觉有些慌乱,只能埋下头躲避殷羡炙热的视线。
谁知他下一句话却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只听他话锋一转道:“朕想去看看平熙。”
顾芸宁装作不在意地提起嘴角,心中却一阵酸涩,她点点头道:“那臣妾就退下了。”
“不必,你同朕一起去。”殷羡拉住顾芸宁的手腕,却不知为何脑抽又加了一句,“她的状况你清楚些。”
一听这话,顾芸宁的心更是沉下几分,脸上的笑意也僵住。
但是毕竟殷羡发话,顾芸宁就算不情愿也无法拒绝。
到平熙寝殿时,她仍在沉睡之中,景弘和若梨都守在一边,整个寝宫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殷羡深吸一口气,拔腿迈过门槛,他有些害怕见到平熙,尤其是衰弱憔悴的平熙。前世的平熙便是这样迅速流逝了生命,在殷羡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以至于午夜梦回总会想起她那枯槁般的样子。
“陛下......”顾芸宁捏住殷羡的手臂,脸上有一丝痛意,他的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折断。
殷羡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手,带着歉意望了一眼顾芸宁。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若梨马上推着景弘往外走,殷羡挥手阻止他们行礼的动作。
他只远远地注视平熙,再次看到平熙他的心中只剩下愧疚与同情,因为自己的执念,平熙又再一次经历了剜心剔骨之痛。
“对不起......”殷羡小声喃喃着,不知是伤口牵扯到胸口还是受情绪影响,他觉得心脏一阵阵钝痛。
顾芸宁悄悄后退一步,抬起眼眸怔怔地注视殷羡,那张脸上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是心疼?还是歉疚?这种汹涌的情感如排山倒海之势冲垮了顾芸宁才建立起来的信心,她感到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芸宁...你派人好好照顾她......”殷羡许久才收回视线,却发现顾芸宁脸色很是不好,“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芸宁慌忙摇头,缓缓抽回被握住的手,对殷羡行礼道:“臣妾会好好照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