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朝堂
“叔大可有信来?”
松江府。
年过古稀的前前任首辅——徐阶虽致仕在家多年,但从未放松过对朝局的关注。
如今,听闻海瑞要被起用,但他两儿子复职之事被阻,反而被要求在家尽孝后,他更是在隐约间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朝廷动向,就立即着人写了封信递送进京给张居正,要张居正给他回信。
徐阶口中的叔大,自然就是指张居正了。
在明面上,在张居正担任首辅之后,徐阶就故作姿态的不再与张居正联系。
但在暗地里,徐阶还是会与张居正书信来往,或多或少都有在利用和张居正之间的私谊,达到自己的一些政治目的。
张居正碍于老师的面子与士林阶层的支持下,也不得不答应徐阶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
但在知道海瑞要被起用为都察院副都御史后,徐阶就赶紧给张居正写了一封信,希望可以阻止海瑞被重用。
徐阶现在如此的不容海瑞,自然是跟海瑞在做应天巡抚期间,让他徐家吃了大亏,还损失了不少土地,倘如当政,还不知道自己家会如何呢;
但碍于自己已经致仕,海瑞又实在是太过清廉,衷心;徐阶也只好伙同江南集团一起将海瑞的请愿书压在手里,不为朝堂所知。
只是这都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徐阶没想到张居正还未回信;平时,这时自己早就收到回信了。
“父亲!
徐璠则有些不耐烦地唤了一声,然后拱手禀报说:“叔大现在心里早忘了松江华亭了!您老何必再问?就是有信也与我徐家无关了!”(松江华亭就是徐阶现在居住之地)
见到徐璠不但不回自己的话,反而还不耐烦了起来;徐阶大怒,直接用手里的拐杖向徐璠身上抽去。
“你懂什么?快把信拿过来!”
见到愤怒的徐阶,徐璠也不敢继续阻拦,“父亲,请平心静气。”
徐璠也就还是把张居正的信拿了出来,且给徐阶念了起来。
“恩师徐先生谨启,弟子叔大在京遥拜,问恩辅安;前日,世弟璠来信,说海瑞不可用,然弟子却不敢苟同,弟子认为海瑞确实是我朝所需官吏……。”
读完了信,徐璠怨气森森地对着徐阶说道,“您可真是培养了个好学生啊!人家不听您的了,执意要海瑞去都察院当副宪!拦都拦不住!
您可真培养了一位不贪权还专给自己找制衡者的好学生!而且将来徐家再求他什么,他完全就可以托故说海瑞在都察院盯着为由而拒绝了。”
徐阶许久不言,只盯着面前的湖水发呆。
彭!
突然,徐阶把茶杯勐地投掷了出去,胸脯剧烈起伏起来。
“父亲!”
徐璠见此忙要过来扶住徐阶。
徐阶摆了摆手,没有让徐璠扶住自己,只喃喃道:“我只知道他想存续国运,但却不料,他竟执意至此,也决心至此!
我本以为他只是想要推行变法,如今想来,远远不止,他是要将海瑞在应天之事,推于全国啊!那厮竟然敢骗我!”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璠问道。
徐阶有些气恼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子:“你要是有叔大一半才智,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当初被一个海瑞收拾到非要老夫出手的地步!”
“孩儿愚钝,父亲息怒。”
徐璠忙垂头丧气地回道。
徐阶道:“也罢!趁为父还在,给你们铺铺路吧。你持我信亲自去济南府,以晚辈礼递帖见孔廉!然后把叔大来信内容也告诉他。”
“啊?父亲,山东孔氏会管这些庙堂之事?”
“糊涂,海瑞那厮不是气死了嘉庆皇帝吗?”
(徐阶此事纯粹是污蔑,当时海瑞向嘉庆皇帝奉上了《治安疏》,嘉庆皇帝大怒,在之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要杀海瑞的奏疏还是被徐阶和张居正联手压下的。)
“哦,对啊,对啊!真不愧是父亲大人。”
徐璠‘幡然醒悟’。
“不过,父亲,为何要孩儿行晚辈礼见他孔廉?”
“为父都致仕了,你还想摆小阁老的架子?如今的小阁老是张敬修,不是你!”
徐阶瞪了徐璠一眼说道。
徐璠只得称是,且答应明日就启程北上去蒲州见孔廉。
徐阶这是要利用士林阶层的力量去反对张居正,他这是要张居正意识到:没有自己的支持,他什么也做不到,已换回自己家的权威。
......
隆庆六年八月末,正当炎天,酷热难耐。
京师城外。
海瑞踩一双草鞋,卷着裤脚,戴一顶斗笠,穿着一身蓝布衣,朝城门处健步走来。
虽说朱翊钧让张居正起用他为都察院副都御史的旨意是七月初下达的,但海瑞的家远在琼州,后世海南岛,在这个时代快马单程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哪怕他一路上紧赶慢赶,也还是在八月才到达京城。
“汝贤兄!”
而就在海瑞往京城城门走来时,一声呼喊吸引了他的注意。
海瑞循声一看,就喜笑颜开来。
“明受兄!”
原来,这是海瑞昔日在应天任巡抚时认识的一位好友,名王用汲。
这王用汲年纪要比海瑞小许多,但王用汲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反观海瑞不过是个举人,所以虽然海瑞年长且官位更高,但也还是与王用汲以朋友相交。
但是能以举人的身份担当巡抚的,明朝也就海瑞这一个。
昔日在应天府时,王用汲不睦权贵,海瑞头一次见到与自己如此相像之人,而与王用汲一见如故,如今分别多年在京重逢,倒也很是高兴,忍不住跟着唤了一声。
“算着日子,你到京应该就在这几天,我也就每天来一回,今日果然等到了!”
王用汲笑着走来说道。
海瑞笑着走来拱手:“承蒙惦记,鄙人也没想到,叔大当国,竟会想起我!”
咳咳!
“想着你的不是叔大,是陛下!”
这时,一阵咳嗽声结束后,着箭袖布棉衣的兵部侍郎谭纶走来说了一句。
谭纶乃抗倭名将,与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齐名,在兵部倒台之时,经戚继光推荐上任。
谭纶开口后,海瑞才忙转身过来向其拱手行礼:“不知侍郎在此,失礼!”
谭纶笑了笑,说:“无妨,你是海笔架,本堂可不敢受你的礼。”
“陛下冲年,竟也知我海刚峰?”
谭纶则跟在海瑞后面,只是依旧时不时地喘嗽。
谭纶如今身体如此不支,跟早年抗倭有关。
文臣中,他是武艺最精湛的,任台州知府时,曾亲自上阵,一人砍翻倭寇无数!
后来也参与过多次抗倭恶战,在这个文贵武贱的时代,文臣掌控有对武将的升迁荐举之权,而戚继光、俞大猷、刘显、卢镗等名将皆是他所举,皆因为他在多次亲历前线,知道武将底细。
不过,也正因为此,才受伤多次,本是文臣中体质最好的谭纶,反而成了万历初期身体最差的重臣。
以致于屡次在祭祀大典上都因为控制不住肺部感染所引发的急速咳喘,而常被喜欢弹劾大官小问题的言官弹劾。
王用汲见谭纶步伐沉重,也就在海瑞来了后,刻意依旧停在原地,笑着说:“世上岂有不知你刚峰兄的?”
王用汲这时由衷感叹了一句。
“先去见元辅吧,推行考成法的事已定,都察院责任很重,总宪葛公年迈,你为副宪,责任都在尔身上!”
谭纶这时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