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奥运冠军那般伟大的事？
奇怪的比喻，像刚学中文的小孩说出的话，笨拙幼稚。
林致一笑了，低头看书的脸上阳光一般温暖，他的指尖在硬质书封上有节奏地敲点，意识到后又突然收敛。
他象征意义地轻咳两声，又低头继续看书。
修长的手指抚过泛黄书页，黑檀书签内敛地散发着木质香调，初春的房子里暖烘烘的，思绪一不小心没看住，就飞远了。
等林致一后知后觉，电话已经拨通。
“你好，藤艺家居商城。请问需要点什么？”
客服的普通话标准，林致一想挂已经来不及。
“呃…”林致一还未说话，对面客服又说 ，“您好，查到您的电话号码在本商城消费过家居智能监控，您的优惠券还未过期哦。”
“枕头枕套沙发椅，橱柜餐桌油烟机，书柜书桌全身镜，请问需要什么呢？”
客服报菜名似的说出一长串，又怕林致一不买殷勤地讲解：“我们是送货上门，安装工人也是上门……”
林致一迫不及待想要挂掉这通推销电话。
“全身镜。”他说。
他的最后倔强，“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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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了。”
王平安当了三十多年警察，这张嘴审过多少犯人，调侃新来的小警察简直不在话下。
他端着茶盅，翘起食指指着小警察耳朵：“那儿还差朵花。”
小警察在全身镜前整理衣冠，尴尬又无奈地喊：“师傅……”
“还知道我是你师傅。”
王平安收了笑，一脸严肃：“审个人还花枝招展的！”
他说完端着茶盅推开审讯室的门，留下小警察在原地干杵着被骂也傻笑。
这有什么办法，人太漂亮了！
王平安一走进去，就知道派出所的未婚青年今天为何一个二个的孔雀要开屏了。
对面坐着的小姑娘，漂亮的他有些不自在。
巴掌大的脸，皮肤白净像冬日的雪，她外表小巧玲珑，唇红齿白，像仙女一样好看。
王平安家姑娘皮肤黑的像酱油，面对这小仙女，他顺了顺衣领才在她对面坐下，有些不甘：
“你怎么碰人家墙上的东西？”
阮知希抬起小脑袋，憋屈地环顾周围，四壁冰凉。没想到出来一趟，工作没找到，人直接进派出所了。
两个小时前——
阮知希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活了二十二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缺钱。
贴满各种颜色广告的广告墙，新纸覆盖旧纸，厚厚糊了一层又一层，被雨淋湿又粘在一起，比她整个人还要高。
她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专业能力强，薪资待遇低，福利待遇少，加班时常有，人间的便宜，老板都要占完，他怎么不去抢？”
含恨给姜棠发去短信，对方快速回复：【天凉了。】
阮知希：【？】
姜棠：【让它破产吧。】
阮知希：【……有病，你那破梗能别说了吗？】
关了手机，阮知希来到kfc，用兜里剩余的钱买了只甜筒，小口吃着。
她走了一路，脸上热出了薄汗，坐在靠窗的位置吹着微风，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临近开业的艺术馆。
若语艺术馆。
棕色的沉香木横立在草坪上，若语艺术馆五个大字雕刻在上面，简约、大气、庄重。
她走进去，内馆也是极简风格，空旷安静，国内外有名画家的画在这里基本上都能找到一两幅。
但是如果你见识过这些画家的私生活，那他们的才华将会大打折扣，阮知希并不稀罕。
她在找画馆负责人，但是这个画馆一路而来连个保安都没看见。
画作保存最怕空气骤变，是以馆内空调二十四小时开启着，温度很低，待久了冻人。
阮知希没找到负责人准备走，忽然被画柜上的一副原创作品吸引了目光。
画上是一个西装男人的侧影，五官只用寥寥几笔勾勒，并不清晰，但是就是这个轮廓，竟然说不出的像林致一。
男人坐在沙发里，小酌着红酒，落地窗外飘着鹅毛大雪，矜贵又雅致。
阮知希凑近了看，像又不像，画上的人头发微微带着栗色，身材高阔，比林致一成熟。
右小角似乎有字——
2017/10/11，画于北海道……后面还有名字，她走近想看个仔细，没想到这幅画五米内居然装有警报器，她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在警报声中被送进派出所了。
“我没有碰墙上的画，我只是、只是……”找工作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阮知希憋闷着脸：“我怎么会知道它五米内装有警报器。”
正好此时小警察推门进来，在王平安耳边低语几声，王平安记录的手一顿，抬头：“确实查了监控，你没碰那幅画，也查了警报器，不是装的五米，是它坏了。”
“那我……”
“你先把身份证给我登记。”
“……”阮知希：“我身份证丢了。”
“那身份证号总记得吧，系统内网可以查。”
不能查。
一查就会被发现，被送回去，阮筠尧的脾气，是她姑姑阮岚为她求情都没用的。
阮知希摇头。
王平安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确定你不记得？”
阮知希咬唇，将头摇得更快。
“好，你监护人呢？让监护人过来领你？”
“不是查清楚了吗？是警报器怀了，不关我的事，为什么还要我监护人？”阮知希只剩难堪，“我没碰里面的东西，我在门外找过保安，门外没有，我以为在里面。”
“对不起，这座艺术馆的负责人特别交代，希望查清此事不要影响之后的开业。”
阮知希眼眶蓄着水光，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我没有监护人。”
王平安还想再说什么，阮知希吸了吸鼻子又说：“我给你一个电话行吗？”
这个城市，她认识的人，只剩林致一了。
阮知希期待着，林致一能来接她。
派出所老旧脱漆的座机，长长绕绕的电话线，阮知希报着电话号码，警察为她按下过后，是无休止的忙音。
林致一没有接。
阮知希睫毛一颤，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小警察看她可怜，又打了好几次，都是没有人接听。
“好了，派出所的电话还有其它用，不可能只给这一个人打电话。”王平安喝了口茶，“等他回电吧。”
他看着阮知希：“你在这休息一下。”
等他们一走，四周一下安静下来，大门吱呀吱呀，这间审讯室不知道曾经坐过多少穷凶极恶的人，阮知希孤伶伶坐着，只觉得好冷好冷。
林致一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阮知希安静地坐在板凳上，小警察偷偷进来给她送水，告诉她他后来又给这个电话去过电，可惜没有一次回电。
阮知希走出审训室，都不知道林致一是怎么来的。警察拿着单子让他签字，林致一只看了一眼，牵着她往外走。
阮知希知道那是她的保证书，艺术馆让她认错的保证书，纠结了那么久，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她现在只想回家。
她拿着笔准备签字，单子却被林致一打开。
林致一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深吸一口气后克制着缓缓松开，他去拉她的手，语气温柔又内疚：“我们不签这字。”
本来只有一点委屈，你一说话我就撑不住了。
阮知希哭了，哭的好伤心，就这么扑到他怀里。
林致一的耳边都是她的哭声，连警察说话都没听见：“这保证书是必须要签的，艺术馆的人说……”
“叫馆内的负责人过来！”
林致一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没有了一贯的冷静，从前纯正清冽的声音也有如此失去理智的时候。
阮知希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小孩子般哭闹着：“林致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的哭声让林致一的胸口越来越沉闷，四肢犹如被蠹虫蛀穿入髓，空洞麻痹。
愧疚使他内心翻搅，他努力忽略内心泛起的陌生情潮，小心翼翼地抱着阮知希安慰：“好，我们回家。”
身后还有人拿着保证书要拦，林致一冷着脸将身份证件往他怀里一摔，眼中不屑：
“有什么问题，你让他来找我！”
两人的背影出了派出所，小警察才跑去把掉在地上身份证捡起来递给王平安，不过一眼，王平安僵了半边身子。
背景里有人出声：“豪横什么呀，那若语艺术馆在城中，占地又那么大，上头早就打过指示，谁不知道那是程……”
“好了！”王平安呵斥着，脾气大火气冲，“值班的值班，该回家的回家！”
众人被他一训，集体噤声。王平安握着证件默默走出很远，大家才松口气，忽然‘碰’地一声，茶盅滚动的声音在封闭的楼道回响，众人身子下意识一缩，灵魂都随着刺挠的声音在震颤。
王平安保持着一个姿势愣了许久，许久后才姿势怪异地去捡，老腰老腿坚持不住，一把摔进了满地茶渍里。
安静的小巷里，林致一牵着阮知希往前走，他的手里，是她的手机。
“我一进派出所就被收了手机，他们打你的电话你不接，我说用我的，他们说不合规矩，必须要等我离开派出所，才会把我的东西还我。”
哭过之后，她也渐渐平静：“林致一，我知道你手机静音，你没看见手机来电是吗？”
“不是。”
可惜林致一他不骗人，他也知道没接电话让她受委屈了，尽管内疚，也坦率地让人心梦破碎：“我不接陌生来电。”
这算什么理由，阮知希简直要被气笑了：“那你怎么知道我……”
“我听到楼下花店聊八卦，说有个女孩在画馆被警察带走了。”
“所以你就来看看。”阮知希挣开他的手，委屈极了，“林致一你是骗子，你说的都是假的。”
“你让我出去找工作赚钱也是为了不和我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外面的一切都糟糕透了，还不如、还不如！”阮知希抹了把眼泪，不管不顾，“我还不如嫁人呢！”
“你在说什么？”
林致一在黑夜里的眼睛也亮得让人一下捕捉到，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颤缩两下，捏手机的力气加大声音提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要回家。”
阮知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明明该生气的是她，朝他伸出手，态度冷淡：“手机还我。”
“我要回家。”她一字一句，故意说的慢而清晰，“我要回我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