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黑沉沉的天空像随时要下雨,随着夜风的涌入,小巷里阴暗潮湿。
杂乱无章的脚步在小巷里越来越急,突发的几声狗叫吓得人身子颤栗,脚步更乱了。
周昱正一头热汗地往前跑,心慌的样子就像身后有猛.鬼在追。
平常走惯的路,今夜充斥着惶惶不安的气氛。
一道劲风呼过,黑暗里冒着寒气的东西朝他挥来,速度快到无法作出反应。
下一秒,他就如一滩烂泥摔了出去。
痛——!!!
背部仿佛被一万根钢筋刺穿,火辣辣牵扯蹂躏着五脏六腑,周昱正趴在地上疼得大汗淋漓。
他挣扎着仰头去看。
是林致一。
林致一手里握着废弃铁棍,在不远的地方情绪稳定地看着他。
他浑身黑暗,只有手里冰冷的铁在冒着寒气。
周昱正害怕地蜷缩成一团,嘴里舌头蠕动着:“饶…饶命。”
林致一慢慢走上去,没顾着从他嘴里呼出的求饶声,对着那只没有礼貌的右手,往胳膊上又补了一棍。
人顿时抽搐起来,衣服与地面腥臭的泥浆混成一团,怎么不算是一只见不得人的虫鼠蟑螂。
林致一这才丢了棍子,像踩虫子一样踩上周昱正的伤处:“去见过你师傅了。”
林致一口中说的师傅,指的是王平安。
刚入队时,王平安带过一阵周昱正,也算他半个师傅。王平安离职,是周昱正负责的。
“知道为什么讨厌你吗?”
林致一情绪稳定的真的仿佛在辗死一只虫子,尽管脚下的人已经疼到说不出话,他仍然平静。
“王平安也算你半个师傅,不是光荣退休,按照情分来讲后续收回警服和徽章这种带有折辱性的事,作为徒弟应该是要避嫌的,你去做什么呢。”
周昱正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他情绪激动红着眼睛,再没有从前的羞涩腼腆。
王平安看不起他啊!
王平安脾气火爆看不得优柔寡断的人,带了周昱正没多久就要求换徒弟,让他一度成为所里的笑柄。
他让他成为笑话,他当然也是去看他笑话的!
“你告诉他你转正升职了吗。”
林致一说完,摸出手机,上面的陌生号码随时随地不知厌烦地跳跃。
其实这些电话并不能把他怎么样,最多起到一个骚扰作用,对面的人其实也知道,但他对骚扰他很感兴趣。
林致一这次按下了接通。
对面的人因为他的举动反而还愣了一下,被拒绝无数次的电话接通似乎才在意料之外。
许久,他感慨:“难得,你居然肯接电话。”
周昱正听到这声音剧烈挣扎起来,疼痛的呜呜声让对面的人顿了一秒,很快明白过来。
他语气带笑,如沐春风。
“你想杀他?”
“我可以帮你善后。”
林致一从周昱正包里摸出之前扔在滨城派出所的身份证,听到这句话觉得有些好笑。
“替你办事还真是可怜。”
“或许吧。”
“平常只有一点小恩小惠。”
电话里的人语气温和,一点一滴道尽穷人和富人:
“一点小恩小惠他们也感恩涕零。”
两个人你来我往绵里藏针,气氛僵持起来。
林致一冷眼看了眼脚下,周昱正因为疼痛已经昏死过去,从昏暗的监控视屏里看着极其碍眼的右手正以一种离奇的姿势扭曲着,被水坑里的泥浆泡得发白。
这手废了。
-
阮知希泡着澡,小脑袋里晕乎乎的。
林致一真是个别扭的人,每次她洗澡的时候,他就找各种理由外出。
现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个。
想起林致一外出时的提醒,还特意在她手机上设了个闹钟。
“半个小时,我会回来。”
还有十多分钟,阮知希看向时间,脸越来越红。
林致一刚才的一句话,简直要比喝一瓶伏特加还刺激。
什么叫作如果你不介意,那我也不介意。
想到林致一说话时的神情,眼尾浅浅挑动了一下。阮知希伸手抚上红通的小脸,自己捏了自己一把。
不中用!
她刚才的脸一定也是这么红!
林致一看她快滴出血的脸,才收敛一点。
“开个玩笑。”
林致一居然还会开玩笑,这才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心血来潮摸过放在一旁的手机,给林致一打电话,又是占线!!
又泡了一会儿,等冷意彻底被驱除,阮知希穿着草莓睡衣出来,林致一刚好从外面回家。
他手里提了一大堆东西,这是去了趟超市?
阮知希趁他关门的间隙看了眼天色,居然已经黑透,这么黑的天还去逛超市?
今晚说不定还会下雨呢。
正想着,背后突然叫了她一声,阮知希回头,林致一已经倒好了水:“记得把药吃了。”
什么药?不是去逛超市?
“桌上给你打包了粥,记得吃。”
阮知希来到桌边,果然有粥,勾的她肚子一阵叫唤。
天知道她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她也不客气一脸餍足喝起来。
“好吃吗?”
“香迷糊了!”阮知希抱着碗感叹。
林致一笑了笑,她一向那么捧场。
“那把药吃了。”
瞬间小脸垮塌,吃药可能是阮知希最不捧场的事了。
“再等等…再等等。”她一边说一边心虚地退离它八丈远。
“水要凉了。”
阮知希又不情不愿回到桌边,看着泥灰水一样的冲剂和比糖果还大颗的感冒胶囊。
“如果……我说待会如果,我的脸上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表情,你不许笑我哦!”
林致一一针见血:“你害怕吃药。”
“……哪有!…我这么大人了,哪里还会害怕吃药……反正!待会不许笑话我!”
阮知希急着证明自己,将三枚胶囊含进嘴里,灌了一大口冲剂,眼泪都噎出来了。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一股药味直冲天灵盖,舌根都是苦的。
她皱着小脸,挥舞着小手准备去找水喝,下一秒林致一递了颗糖进她嘴里。
……怪甜的。
“药店送的。”
阮知希咬了咬,草莓味。
药店最多送他一片咽喉片,哪里有草莓味的糖。
不知道在哪里买的……该不会是特意……
阮知希小脸红扑扑,又咬了咬,好甜。
“对了,你刚才……”
阮知希正想问问他电话怎么又占线,眼睛一晃就看见他手上的伤口。
伤口不大,在掌心虎口的位置。
他去药店怎么还把掌心弄受伤了呢?
“你的手……”
林致一无所谓地抬起来看了眼,又不着痕迹地移开:“朋友的车开不习惯,嗑着了。”
哦……!
林致一来接她时开的车,现在回想起来简直酷毙了!
阮知希在原地发了会呆,然后跑回自己房间,出来时拿着创可贴和消毒碘伏。
这还是林致一给她买的。
“小伤口也要消毒,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
阮知希一脸学问讲着大道理,林致一居然真就把手递给她,倒害她小小扭捏了一把。
思想斗争过后,阮知希小心翼翼握上他的手。
林致一的手很好看,拉琴的手比她画画的手要大出许多,她沾着消毒碘伏一点一点涂抹在伤口上,下意识地轻轻吹着气。
她慢慢涂着药,声音小了下去。
“谢谢你哦,林致一。”
“我的任性给你惹出好多麻烦,你不仅要准备小提琴比赛还要照顾我。”
经过这件事,确实也明白了很多道理。阮知希把声音放到最轻,轻轻说着此刻对于两人关系来说算是暧昧至极的话:
“虽然周围的一切都糟糕透了,还好,幸好,我还有林致一。”
林致一低垂眼眸,他听得懂她隐晦的喜欢。
他觉得阮知希真是个傻姑娘,那些流言蜚语那样诋毁他,她怎么就不信呢。
她信一信该有多好,信一信伤心的就不是她了。
“我欠了很多债。”
果然对面姑娘脸一白,抓住他的手明显一颤。
“很多吗?”
“很多。”自己欠别人的,别人欠他的,很多。
“我陪你一起。”阮知希说。
她这一句话出口,连林致一也怔了。
“阮知希,你才上周昱正的当,怎么还敢随意相信陌生人。”
“林致一和其他人不一样!”
林致一被她温柔坚定的目光灼烧,她向来是个执拗倔强的,从逃婚那刻就看的出来,他的心被重重揉了一下。
“太晚了,去睡觉吧。”
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落荒而逃。
躺在床上,阮知希还在为自己的大胆发言而害臊。
林致一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喜欢他呢?
如果知道就好了。
但是如果不知道,那她就再喜欢他一点,每天多一点,总有一天他会知道。
小小的创可贴绷在掌心,粉色的花纹图案看起来是女孩子喜欢的款式。
林致一盯着发了会呆,不知不觉将它揭下,藏到了手机壳里。
今天巷子里的谈话还在耳畔,林致一其实很难得接他的电话。
对于他无聊的游戏,他一般置之不理。
林致一简直不想甚至厌恶与他们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偏偏他们像苍蝇一样穷追不舍,今天算是突破极限。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只苍蝇,阴魂不散。”
“你这么说,我很难过。毕竟血浓于水。”
“你去世界各地转一圈,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没你想的那么风流。”
“听说你把车卖了?”
“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窃听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这么喜欢我?”
“他最喜欢你,我自然也得装装样子喜欢你。”
手里屏幕明明暗暗,林致一这才发现自己手掌在挥舞铁棍的时候磨出了伤口。
手机里的人在这时笑了一声,简直是故意的,顺着这道伤口轻而易举地就撕开他适应已久的皮囊:
“爸爸他很想你。程林致,你什么时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