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名狼藉
“噢这很难哦,”艾伦抱胸站在一旁看两个年轻人谈话,兴致勃勃地插嘴,“迈尔斯对你意见很大。”
“SHI——”迈尔斯面色一变去堵艾伦的嘴。
“他说你踢了他一脚,偷了他的肉桂卷,还闯进了他家锁了他的窗害他挨瑞奥的训……”艾伦灵活地躲开侄子的攻击,“可能现在还要把进局子的账也算上。还抢他的衣服穿。”
“Shut up!”
格温震惊地看向迈尔斯:“你多大人了还找长辈告状?”谁家好人把细节的小事计较那么清?既然要翻旧账,她记性也不差,“那窗户是瑞奥关的,面包是自己掉下来的!”
“哼,”从密歇根到手铐的由来,这女生编故事随口一套又一套,他信才有鬼,更何况还有令他耿耿于怀的另一件事,“愿景学院又是怎么回事?你来我的高中有什么目的……”
“且慢,我来的不是‘你的高中’,”格温严谨地及时纠正他的措辞,她的行事动机才没有围着同龄男生转,“我只是需要去一个知根知底的高中方便行动,和你倒没有什么关系。”
“章鱼博士的材料在你手里,而章鱼博士却把我和艾伦叔叔当罪魁祸首穷追猛打了一个星期又怎么说?”
艾伦靠着电线杆听两个人吵架,宛如收听一套内容精彩纷呈的电台节目,到这里时十分开眼地“哇哦”了一声。想到章鱼博士那晚对“抢了她的宝贝的蒙面凶手”的形容,又觉得理所当然。
“那我还没说秃鹫把芯片算我头上的事呢!”格温毫不示弱。
她的话尾清脆脆地砸在地上,空气静了下来,周边只有几辆快速驶过的夜车与远处屋檐下流浪汉裹成一团的安然呼噜声,这句话落在他们耳中有点响。
“怎么着?你以为我像你那么迟钝,被秃鹫算错账找上门还不知道拿了芯片的究竟是谁?”
头顶的路灯闪了闪,变得有些昏黑,格温用余光瞟了眼,路政该换灯泡了。她向后退了几步,倒出灯光晕亮的范围,面孔一步步沉入黑暗:“如果你无意合作,那么我该走了。”后半句音色听起来有微妙的差别,是隔着面罩传出来的。
格温运气不好,情急中着陆在一处大超市的储货天台。天台罩着一层铁皮防风盖,没有任何柔软的缓冲,她只来得及用手指勉强吸附了它一瞬间,紧接着手上的静电吸附也松了。
她从防风盖的间隙滚落到层层叠叠的木箱中间,错乱的身体像一束迸裂的火花。
幸好这样的场景只有她自己看得见,她试过,在普通人眼中故障反应并不像她自己眼中那样花里胡哨,对方只能看到她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和蜷缩起来的身体。如果上课时后桌人看到前桌同学忽然卡成马赛克拼图,那还是有点太惊悚了。
她就知道故障不会放过她的。在警局里时她也小小地故障过,不过那时她面对着审讯室的桌子,身边的人错过了她的表情。
格温在木箱的缝隙间等待那股痛觉退潮,后知后觉地懊悔。她应该脸皮厚一点从那对叔侄嘴里多挖些情报出来。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像张熟悉又陌生的地图,她只能靠经验与本能推测什么地方可能会出现腕带的制作材料,这样效率太低了。
不过这个迈尔斯真是有够令人讨厌的。
“记仇得离谱!”
格温后半夜做了一个温饱富足的梦,梦里是搓不完的蛛丝,还有一长串锁孔不同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梦太好,以至于在她的房间门被腕带乐队的人以一种她曾经打过的鼓点节奏敲响前,她完全不记得原来已经到了返校节。
“虽然你忙得见首不见尾,但还是希望你能来看看我们的表演。”琼画了个很Alice Cooper的眼妆,她的眼眶从来没有那么黑过,在平常课堂里这样亮相大概能被老师直接退学,衬得她本人的气质也更显不驯。
贝斯手斯图尔特补充:“当场加入也欢迎,我们和你预录的鼓点磨合得很不错,如果能和真人磨合磨合就更好了。”
没等格温开口,雀蓝色头发的高个女生在琼和斯图尔特身后抬起了手臂,上面套着一只崭新的宽腕带,松紧织布的底色由玫红与紫黑交叉,上面并排喷涂着蜘蛛与紫色的火焰。
“……还真就做成了这样。”格温难得呆滞了片刻。
“配色怪好看的,”鲁索转着手腕,很满意自己的设计,“但美观不是关键,就算这两位义警的代表色是屎黄屎绿我也会坚持用的。”
绝对不会出现屎黄屎绿的。格温回味着那只颇引人误会的腕带心想,至少她无法忍受那种代表色,而徘徊者看起来审美也很在线。
格温留意到化学仓库管理员没有缺席周六的返校节——她不是来参加节日活动的,而是早就注意到了那几个偷化学实验室材料做□□的捣乱分子。负责的年轻女士加班蹲守了那些学生小半天,终于在他们忘乎所以掏出烟花乐颠颠放的时候抓了个现行,没收了那些非法产出的易燃易爆品。
格温在管理员女士填报告表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对的那片钥匙,手腕上的蛛丝发射器再次充盈起来。
返校节活动是自愿参加,格温无意于那些橄榄球比赛、手工制品展览之类(谢天谢地学校没让体操队也准备一套节目去取悦家长),晚间的舞会更令人心生抵触,她本该在补充好蛛丝后继续寻找day pass腕带的制作材料的,顺带打击几起街头犯罪,就像只四处嗅闻的猎犬。
但还是得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她的脚有点不听使唤,几首歌的时间耽误不了太久。
格温记得腕带乐队的歌很好听,是她们自己写的,那三个女生简直是天才。
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她帮忙预录鼓点的第一首——“是写给义警的歌,”鲁索主刀了那首歌的词曲,写得汹涌、草莽又野蛮,“歌名叫《声名狼藉》。”
格温没幸听到《声名狼藉》的尾声,她甚至不知道这首歌有没有成功演出,因为当她到达学校为live乐队划出的场地时,那座低矮的舞台上远远不止有腕带乐队的三位成员。
乐队的地线和效果器音频线被踩得一团乱,人墙一堵一堵围裹着中心的几个人,像一团紧密的斗兽场。许多许多张嘴在说话,他们的字句像浪打浪,围在最内圈的人是几个高壮的男生,像学校里的橄榄球队员。他们将乐队包得密不透风,如果不是人群中时不时有吉他和贝斯弦的刮擦声传出来,格温甚至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然后她就望见了人群中那一点显眼的孔雀蓝。
“这是声援活动!”
“什么声援活动,意大利妞,少包装得那么好听,你们以前能用这些话把艾莉西亚套进去但说服不了我……把她搭进去之后也不停手,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解散了呢,原来只剩三个人了还能破拉破扯地搞表演。”有个男声在说。
“知道有多少人把你们当笑话看吗,搞一些很吵的音乐自以为做的事情无比重要,”为首的茶色头发男高中生嫌恶极了,“你们这些人就爱这样,对离经叛道的人总是热情满满。只是以前把这样的热情献给影星和歌手,现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就变成某种战争英雄或义警,好像喜欢上他们你自己就变得很有品味个性了。”
“瞧你手腕上的那东西,和追星族有什么区别?”弗拉什早就觉得那只腕带刺眼了,事实上这几个人的腕带都有够滑稽好笑,一个个地仿佛口号喊得够大声世界就会变得更好,“那是什么,徘徊者标记吗?我懂了,你看那些徘徊者油管视频觉得他很帅很酷是不是。我理解,我要是个妞儿也想跟他上床的。但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到底有什么用,人家忙着干大事呢哪里听得到咱们这些屁民的声音?如果他真的在乎,艾莉西亚受伤的时候他又在哪?”
键盘手像只试图冲破围栏的不驯的野兽:“闭嘴,你有什么脸提艾莉西亚!”
“鲁索!”琼把键盘手拦在身后,后者雀蓝色的头发气得快烧起来了。那是她的政治主张,她在思考和展示的东西比这白皮大个子嘴里声称的复杂得多,她选择徘徊者的标记是因为徘徊者是义警而不是因为他的性别,把她的政治示威简单地视为浪漫爱的幻想比任何更恶意的解读都让她愤怒。
格温在人群的夹缝中飞快地向前挤。她分开了挤挤挨挨看热闹的人,粉色的发尾悄然消失又出现在前排,尔后是那群橄榄球队成员的身后。那群人比她高出许多,肩膀又厚又宽,只有同样高挑的鲁索看到了幽灵般出现在弗拉什背后的格温,刚要张口就被她泛着冷光的眼制止。
“哒!”还要继续叭叭的大个子男生耳后,一只貌似纤细的手打了个响指。
在对方转过头来的那一刹,她就能一拳——
有人出拳比她还快,在她的身体动作之前,一只已经手横过了她眼前,拳面横空出现在弗拉什的脸上。
拳风宛如剑上锋刀上芒,仿佛带着电与铁的青光撕开了视野。
在蜘蛛侠的眼中,一秒钟可以拉成缓慢的无数帧,她清晰地看到那只深肤色的手冲上了牛高马大的男同学那张留着痘坑的脸,然后那张脸变形凹下去,嘴唇被冲击力带得抖动,露出了略微外龅的牙齿,上下牙一错,弗拉什的话清脆地断在口中,只剩几滴被揍得溅出来的唾沫。
非常标准的一拳,比弗拉什在学校健身房里抱着沙袋不撒手的姿势正确多了,顺着拳头反弹回来的力也没有给出拳的人带来什么伤害,他就像个训练有素的拳击手,出拳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只有两条拳击辫在他挥拳的那一刻被带得飞扬跳跃着。
格温顺着手臂看向突然发难的那个人,微微抬眉,诧异又仿佛意料之中。
似乎被她的眼神扰得有些别扭,迈尔斯收回手臂,看了一眼被揍翻在地的弗拉什,撇淡地解释:“他抢我预定的健身房位置。”
“喔,”格温不问他为什么解释,就好像真的信了他的理由,“那你确实挺记仇的,出了健身房也不忘来一拳。”
那些和弗拉什一起的橄榄球队成员们都愣了片刻,变了脸色。有人迟疑地退一步,还有人撸袖子。
“我们谈谈合作的事。”男生刚揍完人,弗拉什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其他学生默契地撤了几英尺,害怕被卷入其中。于是迈尔斯站在唯一没有后退的格温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突如其来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