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谢长安得知谢凝雪在永宁王府自缢的消息后，向来沉稳内敛、泰然处世他也阵脚大乱。
“这事先别告诉我父亲。”谢长安不忘叮嘱来传话的人，一出太医署就骑马挥鞭朝着永宁王府狂奔。
父亲不曾纳妾，只有母亲一位正妻，母亲生育了四儿一女，妹妹谢凝雪被全家捧在手心宠着长大的。
被永宁王府退婚后，她遭受世人的指指点点，侮辱诽谤……
如今跑去永宁王府自缢。
她心里有多委屈，多难受啊。
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要让燕云州偿命。
刚拐到永宁王府那条街上，便看到谢凝雪站在王府大门口，正抬头望着这个方向。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谢长安长长舒了一口气，紧崩的情绪也放松下来，收紧缰绳翻身下马，走到谢凝雪面前：“绾绾，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绾绾。
是谢凝雪的闺名，只有家里长辈和哥哥们这么叫她。前世谢府满门被灭后，再无人唤过自己的闺名。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眼泪不自觉从谢凝雪眼中滑落。
自己被人放血割肉杀死的时候都没有哭过，这会儿，怎么就这般矫情了。
“大哥，我没事，就是饿了，想吃长福楼的桂花糕了。”
“好。大哥现在就带你去长福楼，等你吃饱再回家，不然娘又要骂你是小馋猫了。”谢长安没有问她自缢的事，仔细打量一番，确认她没受伤。
“谢长安，你妹妹大闹王府，破坏本世子大婚，你就这么一走了之。”燕云州把玉坠丢给谢凝雪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上了这女人的当。看到谢长安问也不问要带她走更气了。
“怎么，你还想请我们进府吃席不成？”谢长安回过头，拧着眉，“不过，你这婚怕是结不成了。”
“如果不是你妹妹，怎么会……”这对兄妹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要脸，太无耻了。
“如果不是你背信弃义悔婚，怎么会这样。”
“我悔婚也是因为她不学无术……”
“够了！我们谢家的女儿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教。”谢长安为人温润如玉，待人礼数周全，从未说过一句重话，现在难得一见的发火怼人：“要不是看着老王爷的面子，我这一拳已经打到你脸上了。”
“你打一个试试。”
“你这逆子，还不滚回来，是嫌还不够丢人吗。”宁老王爷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喝止。
“爹，这口恶气不除，我势不罢休。”
“逆子，本王不打死你，也势不罢休。”
宁老王爷本来不同意燕云州悔婚，奈何儿子态度坚决，说谢凝雪音律不识，女红不会，贤良淑德一点不沾，不配为世子妃。
宁老王爷也觉得谢正清把这唯一的女儿养废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门婚事退了。
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刚烈，跑到王府来寻死。今天要是真死在王府，后果不堪设想啊。
谢家世代悬壶济世，深受天下人敬仰尊重，被誉为‘神医世家’。
谢凝雪的父亲谢正清，是第五代谢家家主，也是太医署医术最高明的御医，整日钻研医术，以身试药，编注医书，深得皇帝信任。
京城里的王公贵胄哪个没找谢太医看过病，自己现在还靠谢太医开的药方续命了。
谢长安没兴趣看老王爷教育儿子，带着谢凝雪已经朝长福楼那条街走去。
一路上谢凝雪都很紧张，生怕又遇上那个女人。
谢长安以为她是受惊过度，想方设法讲笑话哄她开心。
谢凝雪心里装着很多事，并没有心情吃长福楼的桂花糕。
她这么说，只是不想再走前世谢长安带她回家的那条路，不想让谢长安再遇到那个受病痛折磨倒地不起的女人。
那女人是他一生悲剧的开始。
谢凝雪觉得只要绕开那条路，错开那个时间点，前世悲剧不会再发生。
妇人几年前嫁给富甲一方的商贾为妻，为了开枝散叶，她三年连生三胎，患上难言之隐的恶疾，屡出恶露，流血不止，痛疼难忍。
古代女人的隐秘之症，根本无人能医。产婆只会接生，不懂开药治病。医馆大夫都是男人，男女大防不可破的思想根深蒂固，直接拒诊。
富商家中妻妾成群，对她的隐秘之症并不重视。
妇人经受不住日夜折磨的痛苦，独自一人千里迢迢来西临城寻医治病。
谢长安眼中只有病人和没病的人，根本没有男女之别。
当他们路过那条街，看到那女人躺在地上痛得翻滚大喊大哭时，他什么都没想，抱起那女人跑到一处隐秘的窄巷，让谢凝雪在外面守着，自己为那妇人看诊开方。
妇人病好之后，回了家。
没过几天，流言蜚语传遍西临城，说谢长安与富贾之妻私相授受，躲在窄巷之中行不轨之事。
谢长安自觉问心无愧，并不在意。
那富贾之妻却背负荡妇之名被镇上百姓关进猪笼沉湖身亡。
谢长安被百官弹劾，以冒医者之大不韪之罪被逐出太医署。
从云端坠落泥泞，前途尽毁。
谢正清没有一句责骂，母亲更是安慰开解。
只是他自责不已，治她病，要她命。
隔天，谢长安离开西临城，去了战事频发灾难连连的北疆。
半年后北疆暴发瘟疫，谢长安死前还在给一位染病的小孩诊治。
谢正清身为太医之首，为防瘟疫蔓延，亲自上凑皇帝，下令让北疆将领以火焚尸。
这一别即成永别。
谢长安再也不会回西临城了。
想起前世种种，不免伤心难过。
等坐到长福楼雅间谢凝雪才真正安下心来，太好了，没有遇到那妇人。
谢长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到谢凝雪没有食欲的样子更加担心：“绾绾，这些糕点不合你味口吗？要不要回家让你四哥给你做甜汤？”
谢凝雪看着这个最宠自己，前世与自己相处时间最短的长兄，忍不住问：“大哥，如果你知道救一个人，会害死自己，你还会救吗？”
“会。医者仁心，岂有不救之理。”
“那些做恶多端的人呢，救他会害死更多人，也会救吗？”
“我会先救他，再杀他。救他，是我的医德，杀他，是他罪有应得。”
这就是她的兄长，那怕自己前途尽毁深陷痛苦磨难之中，也会不停行医救人，直到他死的那一刻。
所以大哥前世的遗憾是什么？
是年少有为不得志，是客死异乡不能回，是对那妇人出手相救却让对方死得更惨。
谢凝雪想不通的只有一件事，当时窄巷救人，自己并没有看到第四个人经过，前世是谁散播的流言呢？
今生一定要找到这人，让他也偿偿被人无中生有，万人谩骂，有口难辩，生不如死的痛苦。
此时，她想起三哥谢长生说过的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医术只能治身，治不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