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一缕晨光落进室内，樱井奈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又是彻夜未眠。
她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虽然不舍，却还是把它撕成一堆碎片，强忍住悲痛吞了下去。
“是啊，已经别无选择了。”
樱井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橡皮筋束起头发。她故意多缠了几圈，勒得头皮生疼，却一点也不想再松开。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打起精神，不至于在接下来这场硬仗里垮掉。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任由一切走向既定的轨道。
走进阴森潮湿的审讯室，一股血腥味很快便扑面而来，樱井奈忍不住皱了皱眉。
“□□还真是重情重义，我只不过伪造了俞时清被捕的假象，他居然就上钩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樱井奈还没来得及回头，武川就已经把手搭在了她肩上， “可是樱井小姐，我真想不到，祺少爷的骨头这么硬。打了一整晚，硬是撬不开他的嘴。”
武川似笑非笑，眼中迸出一道阴冷的光， “你说，他在保护谁呢？”
樱井奈瞬间明白了，就算邱旭祺主动自爆身份，还是没有打消武川对自己的怀疑。要想洗脱嫌疑，只能靠接下来这场惨无人道的刑讯。
“武川先生，让我来亲自审一审，不就知道了吗？”
她笑了笑，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跟您一样，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现在没有邱振虎罩着他，总算是有了机会。”
虽然樱井奈早有心理准备，看到面前的景象，却还是一阵哽咽。
邱旭祺正被吊挂在刑架上，身上缠绕着一圈铁链，原本整洁的衣衫早已沾满血污，显得破烂不堪。他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凝成一绺紧贴在脸上，在白炽灯下更是毫无血色，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感应到她的靠近，邱旭祺忽然眼睛一亮，下一秒却抬起头破口大骂， “呸，你个杀人不眨眼的狐狸精！抓到了我，可以和主子邀功了吧？”
樱井奈强忍着心疼，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像在把玩一件精致的瓷器， “何必弄到这个地步呢？长官也要懂得爱护下属，说出来，我立刻给你松绑。”
“死在这里我认了，你想都别想。”
邱旭祺不但没有丝毫动容，反倒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樱井奈敏锐地发现，他正用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敲击着，那是属于他们的暗号。
“不必心软，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虽然樱井奈一拖再拖，还是免不了要走到这一步。邱旭祺拒绝了缓兵之计，想用自己的命，替她搏得最后一线生机。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樱井奈狠了狠心，终于夹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却还是止不住浑身颤抖。邱旭祺干脆冷笑一声，故意挑衅着逼她下手， “来啊，我早已恭候多时了。难道长官连这个胆量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樱井奈便抓住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按压下去。她已经在努力避开那些溃烂的伤口，邱旭祺仍旧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咬破了嘴唇。
“说不说？”
可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泰然自若，冲着樱井奈吐了一口血沫，轻蔑道， “想不到情报局的王牌特工，也就这点本事啊。”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干脆陪你玩个够。”
樱井奈似乎恼羞成怒，将邱旭祺拉到一口水缸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了进去，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里面装的可是冰水，正好给祺少爷降降温。”
邱旭祺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只觉得肺都要炸开了。眼瞅着面前的人已经几近窒息，樱井奈赶紧将他拽出来，等邱旭祺缓过劲，再一把按进去。
她故意留了几秒喘息的机会，却还是无济于事。如此循环往复几遍，两个人都已经被搞得筋疲力竭，武川却在一旁看得起了劲， “樱井小姐，你这个办法真不错。”
他又拿起那块烙铁，递给了樱井奈， “不如再让他体验一下，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樱井奈双眼通红，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愤恨，木然地点了点头。
一次，又一次......
到最后，邱旭祺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没了动静。武川还不尽兴，干脆一巴掌将他扇醒，又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示意樱井奈继续。
邱旭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推到了墙角里。樱井奈终于抓住机会背对武川，冲着他做起了无声的口型。
“小石头，对不起。”
邱旭祺的瞳孔瞬间放大，似乎对此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很快读到了新的讯息。
“我也爱你。”
看见这句话，他浑身颤栗，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下意识咧了咧嘴角。
邱旭祺原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若菁的告白，却没想到上天眷顾，总算让他们相认了。
哪怕迟一点也好，至少足以让他死而无憾。
下一秒，樱井奈忽然发力，又把邱旭祺撂倒在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川终于面露倦意，起身制止她， “好了，休息一会吧。”
樱井奈随手擦了把汗，愤愤道， “想不到这娇生惯养的少爷，还挺能扛。”
邱旭祺正艰难地喘息着，闻言却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的神情如此坦荡，像是要撕裂所有的黑暗，更让武川感到无处遁形，忍不住心虚地质问起来，“混账，笑什么？”
“你们怕是有所不知，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邱旭祺。”
对于两人惊异的眼神，邱旭祺早已见怪不怪，反倒趁机转向了樱井奈， “别费力气了，反正你想要的，肯定问不出。我想说的，你就听听吧。”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慢慢开口， “这十几年来，我唯一的念想，是找到一个叫孟若菁的女孩。”
樱井奈瞬间怔住，愣愣地盯着邱旭祺，眼中不自觉泛起了泪花。
“没错，就是你素未谋面的双胞胎妹妹。所以，在舞厅里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才会那么惊讶。毕竟，你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啊。”
“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就是为了寻找她的踪迹。可是我很快就发现，你们完全不一样。”
邱旭祺皱了皱眉头，嫌恶道，“樱井奈，自私又无情，简直就像一块捂不化的寒冰。”
“可是孟若菁，是我见过最有正义感的人。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时，我还是在街上流浪的小乞丐。第一次见面，我原本是要打劫她，抢两个铜板混口吃的。却没想到若菁不计前嫌，反倒把自己的早饭让给了我。”
难怪他坚持要买白菜肉馅的包子，原来是想忆苦思甜，回味一下过去。
邱旭祺咂咂嘴，仍旧十分怀念，“那顿包子，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如果没有若菁，我早就饿死在那个清晨了。”
“我整天被人欺负，她会站出来为我打抱不平。若菁喜欢吃桂花糕，我就攒钱给她买。我们都是异类，只有互相抱团取暖。”
“一场战火，彻底改变了我们的人生。阴差阳错之下，我害死了邱旭祺，却又被邱振业收养，成了他儿子的代替品。”
“我开始学着独当一面，是为了以后如果遇到，能更好的保护她。只可惜，再次听到若菁的消息，居然是从樱井诚口中，得知她早已在轰炸中丧生。”
“既然她已经离开，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了。”
听完这一番剖白，樱井奈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忽然站起身怒吼，“她跟我一样，不过是个混血杂种，值得你这么做吗？”
邱旭祺轻轻一笑，直视着她的目光，坚定道，“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若菁总是怀疑自己不够好，不配被爱。”
“可明明是她先抛开世俗的眼光，向我伸出援手。所以我一直在心里承诺，若是有幸还能再相遇，一定要把她对我的好千百倍奉还。”
“她照亮了我的世界，往后的这些付出，不过是自己应得的。你这么冷血，又怎么会懂？”
局外人完全听不出任何蹊跷之处，毕竟在邱旭祺的刻意掩盖之下，她已经被塑造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只有樱井奈知道，这些话全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石头深切的爱意，始终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以如此特殊的方式，予她回应。
所有事实都被他巧妙地篡改，编织成一个像模像样的谎言，只为引武川入套。原来邱旭祺之前费力讨好樱井奈，只是为了借此挖掘出关于孟若菁的消息，这个解释倒是足够合理。
一切都是假的，不变的唯有那份爱。无论她叫樱井奈，还是孟若菁，都是他喜欢的女孩。
邱旭祺咬了咬牙，仍旧坚持演下去，“樱井奈，你以为你是谁？只是一个供我想念若菁的替身而已。”
樱井奈佯装被激怒，轻哼一声，又揪住了他的领口，“还以为是什么有效信息呢，居然白白听了一通废话。祺少爷如此大义凛然，就不想想这样做的下场吗？”
“好心告诉你吧，你的身份都没有公之于众，在世人眼里，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再抵抗下去也是徒劳，最后死得像条狗。根本没人会知道你的牺牲。”
“我不需要任何人认可，践行自己的信仰，于心无愧就够了。”
邱旭祺摇摇头，还是忍不住落寞一秒。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爱意也不可抑制地倾泻出来，落在了樱井奈身上，“我只是对不起，那个姑娘。”
可是很快，他便又重燃斗志，“薪火相传，前仆后继。就算我倒下了，也一定会有人来接替未完的使命。”
这一通慷慨激昂的发言，终于彻底激怒了武川。
“居然还有力气讲这些题外话，看来我们还是太心慈手软了。樱井小姐，我再给你支一招。”
武川翘着二郎腿，指了指桌上的医用手术钳，“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不如成全一下这位烈士，满足他报国的心愿吧。”
“是。”
樱井奈把邱旭祺按倒，死死镊住他的指甲盖，又连根拔起。这十指连心的疼痛让邱旭祺再也无力招架，神色逐渐变得痛苦不堪，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落在他身上，疼在她心里。
可樱井奈一刻也不敢停，只能默默加快了速度，好让他少受一点罪。
酷刑过后，邱旭祺瘫倒在桌上，一双手早已鲜血淋漓。朦胧之中，他脑海里忽然回荡起一幅画面，忍不住跟着念出了声。
昏暗的教堂，两个蒙面男女正躲在密室，对应着那句接头暗号。
“愿得此身长报国。”
“何须生入玉门关。”
“孤影同志......”
“夜莺同志，你好。”
樱井奈也捕捉到了这句微弱的呢喃，瞬间哽咽了。
是啊，何须生入玉门关。敢走上这条路，早就已经怀揣着赴死的决心。
她的小石头，分明是个铜浇铁铸的英雄。每次都说自己胸无大志，却一直在做着最伟大的事情。
走出审讯室，樱井奈只觉得天旋地转，强撑着回到房间，竟然一头栽倒在地。
那可是，她最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