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ssion 21
我完全没有注意太宰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只隐约听见中原先生和他似乎语意不详地说了什么，是提醒中原先生需要支付代价吗？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听清楚。
因为现在，站在不远处的中原先生让我移不开眼。
上次见面，还是五天前的夜晚。
和当时相比，中原先生好像瘦了……我很想这么说，但实际上五天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除了眼睛底下，比之前更为浓重的黑眼圈。
以及从中原先生身上传来的，若隐若无的烟草味。
和喝酒一起，中原先生也打破了未成年人的法规。
刚认识的第一周，我就撞见过正在抽烟的中原先生。当时的他靠着吸烟室的门，烟雾缭绕在他的身侧，虚空看着某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我们隔着玻璃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捏着烟头的手都抖了抖，表情看起来有些窘迫，又有些心虚。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怎么熟悉呢，但我记得，他刚刚和我科普过“日本20岁才成年”的法规，结果一转眼，中原先生才是那个知法犯法的人。
我依稀记得他在工位上，装作不经意地对旁边人说：“虽然抽烟可以避免太困而睡着，可以保持清醒，但还是适度。”
就像是在说给我听一样。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抽烟的人。
在我原先的世界，我认识太多当着别人的面随处抽烟的人，也不会去专门的吸烟室，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尤其是在工作最繁忙不得不通宵加班加点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乌烟瘴气的，呛的我喘不过气来。
但我却没有办法讨厌同样抽烟的中原先生。
是因为他抽的种类更加名贵吗？我甚至没有觉得这样的味道刺鼻。
这次也是。
我走到中原先生的跟前站定，低下头使劲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
“……这得抽了多少呀。”比平时的味道还要重很多，我皱眉，“这几天的中原先生，肯定没有好好休息。”
从日本到意大利的飞机，单程就大概要花上14个小时。
仅仅出差五天……中原先生未免也太辛苦了吧？
森首领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这也太压榨员工了！
我忍不住替中原先生打抱不平：“是横滨发生了什么，非得由中原先生解决不可的事情吗！”
那太宰治怎么还成天这么闲！
我恶毒地想，这家伙是吃白饭的吗？
是，我承认中原先生非常强大，又靠谱又听话，是所有老板都会喜欢的员工。
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对着一只羊狠狠地薅啊。
森鸥外首领也是的，不懂得可持续发展的道理吗！
就应该让某些清闲的家伙，比如说太宰治啦比如说太宰治啦比如说太宰治啦来分担一些！
“……啊。”中原先生避开了我的目光，眼神游移了起来，“其实也还好……而且，还有一部分应该是火药味的残留。”
“那就更应该让中原先生好好休息才是！”我双手搭在中原先生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嘱托道，“中原先生也别太勉强自己了。要知道，工作是怎么都做不完的。而且，万一累倒了生病才会更加耽误事情！即使考虑到这一点，中原先生也应该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对。”
“‘爱惜身体’这样的告诫，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可没有什么说服力啊，小川。”中原先生叹气，“而且实际上，首领给了我更多的时间，我是出于私人的理由，所以才改签机票赶回来的。”
中原中也抬起眼睛，注视着我。
即使是厚重的黑眼圈，也无法掩盖这双蓝色眼睛的璀璨。
……不可能吧？
中原先生说的私人理由……
想到了一个猜想的我，突然觉得按着中原先生肩膀的手指有些发烫，赶紧连忙缩回了手。
不可能吧。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未免也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中原先生学着我刚才的样子，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
“因为我希望小川在家的时候可以少喝一点，所以选择来酒馆喝了更多……你可真会钻漏洞。”他的声音充满了不赞同，但并不严厉，“本末倒置也就算了，从人生安全的角度，在外面喝只会更危险吧。”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像是如水的月光一样，中原先生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我的身上，“反正明明也没有答应过我。就因为小川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较真和努力，所以才会这么让我放心不下。”
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可以发生呢？
“所以，中原先生是因为担心我才提前赶回来吗？”我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抱着最后的幻想试图确认。
原本因为酒精而不受控制的身体越发摇摇欲坠，中原先生身上难掩的风尘仆仆和疲惫感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本不应该这么辛苦的。
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情吗？
中原中也看着我，慢慢皱起了眉。
“就像你想的那样。”他先是肯定了我的猜想，随后用着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倒是你的反应……怎么了？小川是不想这么快见到我吗？”
我摇头：“当然不会，看到中原先生我就会很高兴。”
我说着真心实意的感受：“中原先生出差的这几天，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正因为思念着思念着，才会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因为那个时候，无法立刻见到中原先生的心情让我觉得苦闷。
即使是现在，我依旧觉得自己的神志不太清醒。
有些在平时无法坦然说出口的话，此时却使劲地往外蹦。
“见到中原先生的我很高兴，但是……中原先生不应该这样做的。”
我有些难过地闭上眼睛。
“我不想给中原先生添麻烦，这让我觉得……很是负担。”
将时间浪费在像我这样的人的身上，真的好吗？
“虽然我夸赞过中原先生是个难得的好人，但也稍微适可而止一些善心吧，不然迟早，中原先生会把自己累死的吧。”
就算是神明，也会存在极限的。
“既然好不容易提前完成了工作，现在应该回家好好休息才对。而不是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从刚才开始，我就努力不去看中原先生的表情。
但我仍然能从他变化的呼吸声和骤然平稳的声线中能够听出，他此时努力克制的情绪。
“我并不认为这是无意义的。”中原中也说着，连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中原先生的精力，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哪怕是被首领压榨劳动力。”我认真地反驳，“像我这种对社会没什么作用，无论中原先生怎么关心，最后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心怀死意，活着也只是酒精浪费装置的家伙，还是丢在角落里，任凭我自生自灭会比较好吧？”
“小川梦子。”中原中也缓慢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平静我却能听出他隐藏的怒火，“你真的希望我什么都不做吗？”
发现这一点的我更难过了。
我刚打算点头，结果对面这个人就用手拦住了我的下巴，不让我继续动作。
“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是这么想……算了。”中原先生烦躁地“啧”了一声，“你肯定也会硬着头皮嘴硬……我不和喝醉的酒鬼一般见识。”
我被中原先生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就连低落的情绪都被打散了不少：“我确实喝了不少，但也没有那么醉……毕竟催吐过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因为我觉得中原先生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不想成为中原先生的负担。再这样下去，我的欲望会因为中原先生的纵容而不断膨胀，到时候……”
“到时候，你会希望通过死在我面前的方式，指望我这样记住你吗？”中原中也打断了我说的话。
“……太宰治那个混蛋说的？”一瞬间，我满脑子都是对那家伙的杀意，喃喃道，“可恶，肯定是刚才手机的时候……”
我要杀了他。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告诉中原先生呢？
不对。
或许这样也不错。
“既然中原先生已经知道我有多卑劣了，那……”
那更应该可以如同我设想的一样，彻底放弃我了吧？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我真的希望他什么都不做吗？
和社会上的其他关系一样，和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再去做多余的事情。
我将不再占据他的时间和目光，只是作为上司和下属，只是在工作的时候完成应该做的事情。
因为中原中也是一个好人。
神明和信徒只是我自甘情愿的设定，我不曾供奉他，却要求他背负起我身上的痛苦吗？
我是自愿走向毁灭的。
即使中原先生再怎么做，也不一定能将我拯救。
这样注定腐烂的我，怎么可以向他索取更多的牺牲呢？
他已经够忙碌、够疲惫了不是吗？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一定会做出我自己都会自我唾弃的事情。
趁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前，应该赶紧叫停才对。
可最后，我却慌忙地改口了。
“那……中原先生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我死死地观察起了对方的表情，寻求着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希望怎样回答的答案。
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我到底希望，他放不放弃我呢？
中原先生看着这样的我，突然笑了起来。
“因为那只是小川自说自话的决定，我可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说，“而且就算是喝醉了，口是心非地说着让我放弃你的话，我还是会生气的。你以为我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这么着急地赶回来啊？”
如果有人向我伸出手，那我绝不会松开。
我明明很早就已经做下了这样的决定……这样想着的我，向前一步狠狠地抱住了眼前的中原先生。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所以这不是梦。
西装的外套有点寒冷，而且，中原先生太瘦了，抱起来有点硌手。
但我仍然用力地拥抱住了对方，我抱住了中原先生，这个事实让我感到了一股幸福的眩晕感。
“虽然我应该先询问一下中原先生允不允许我拥抱一下……但我之前已经给过中原先生拒绝的机会了。”我把脑袋搭在这个人的肩膀上，“对不起，我刚才说错了。我才不要中原先生什么都不做。”
这是我的神明，我要他回应我。
“……我说你啊，所谓的拒绝，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吧？”中原中也踮起脚尖，安抚似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不过，我可没有出尔反尔的打算。都认为我是神明了，怎么样也应该相信我的言出必行吧？”
他说：“我在这里，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