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2
“小川。是有谁逼你喝酒了吗？”这是中原中也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你是外国人可能不知道，按照日本的法律，20岁才是合法的饮酒年龄。”
听到这的小川梦子，明显愣了一下。
好一会儿，她才叹着气说：“我21岁了。我是自己喝酒的，中原先生。因为好多我没有见过，所以一不小心我就——”
“小川居然比我年纪大吗！明明看起来非常年轻，为人处世也看不出来是成年人……”说到这儿的中原中也，才反应过来他这番话的不恰当，“我的意思是……啊，抱歉。”
除了道歉之外，其他的说辞都只会是借口吧？
“并不是中原先生的错。”小川梦子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中原中也几乎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她的口气慢吞吞地，以一种非常平静地语调说道：“错的，只是自甘堕落的我而已。”
小川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
原本刚开始会提前到公司，可后来，她一天到的比一天还要晚。
如果说起初道歉的时候小川还会给上一些理由，比如说“今天的电车晚点了”，又或者是“我把手机落在家里，所以回去拿了一趟”，但到了后来，她连理由都给不出了。
严格来说，港口黑手党的工作并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
如果晚来的话就需要晚点下班，只要保证工作的时长不变就可以，所以总是到的很晚的小川梦子，并不能算迟到。
每天，小川的身上都会带着浓重的酒味。
这也就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的手臂上都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痕。
类似的伤口，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的手上也见到过。
——这是只有自残，才可能会出现的伤口角度。
太宰那家伙还会用绷带缠绕住，而小川梦子，却大大咧咧地任由自己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也许是他注视的目光过于露骨，小川梦子拉了拉自己的袖子，用随意的口吻说道：“这是我在刮手臂上的毛的时候，一不小心弄出来的伤口。”
这种一听就知道是谎言的说辞。
这么深的伤口，而且同一处的伤口表面反复地被挑开，是谁都能听得出来，这是随口说出的谎话吧？
刚想说点什么的中原中也，却在这一刻撞见了小川梦子的眼神，目光里带着她本人或许都没有察觉的恳求。
“不要说”——她的眼神，像是在这么诉说着。
中原中也的声音哽住了。
“……是这样啊。”到最后，他只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要小心一点，最好伤口也包扎一下。”
又一次的，小川梦子的脸上出现了非常浅淡的笑容。
“中原先生，真的是个好人呢。”
又一次的，她这么感叹着。
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如果询问出口的话，小川会回答他吗？
即使不是现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愿意说吗？
和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在工作的时候，小川梦子还是非常认真。
刚来公司的第一个月，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很晚回去。
有时候碰见了，小川也会和中原中也发发牢骚：“没办法嘛，很多书面用语对我来说过于困难，查找翻译都花了不少的时间，相比之下还是表格可爱多了，起码会有很多数字。这是我自身的能力不足所造成的问题，那我也必须自己花时间去克服才可以。”
真认真呢。
中原中也并不讨厌认真的人，应该说，他非常欣赏这样的家伙。
“真是辛苦了。”每一次，中原中也都会这么说。
而每一次，小川梦子都会笑着回答说：“同样加班到这个时间的中原先生，才是更辛苦的那一个吧？明明还是没有成年，小心这样会长不高哦，小上司先生~”
那个外冷内热的小川梦子。
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潭死水的模样呢？
有好几次甚至撞见对方在工位上就喝起了酒，虽然啤酒的度数并不高，虽然小川的所有工作都好好地完成了，但果然……
“小川，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记得要告诉我。”
中原中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做什么。
“中原先生，还真是十足的好人呢。KiraKira的，就像是在发着光。给中原先生一个忠告吧？作为上司还是不要这么平易近人会比较好，很容易被得寸进尺的下属欺压，本身年龄小就在上下级关系非常吃亏就是了。”絮絮叨叨说着的小川梦子，晃了晃她的手指，“为了保证在下属面前的威信，合格的上司还是要学会保持一定高高在上的距离会比较好哦？”
明明又一次，小川梦子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但中原中也却看见了这副笑容下的落寞，就像她手上已经结疤、但不会消退的伤口一样，像是在无声中向他求救。
“小川。是发生了什么吗？”
“……”
中原中也静静地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小川梦子。
她看起来真的非常疲惫，像是被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彻底压垮了。
即便是赫赫有名的重力使，也无法减轻他不知道的东西的重力。
还是太着急了吗。
“别放在心上，小川。当我刚才没有问出口好了。”
在他的面前，小川梦子摇了摇头。
和刚开始日语水平不够好的时候一样，她说话又一次磕磕绊绊起来：“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是，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生活的意义？我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怎样的世界才能算是真实的？这些虚无缥缈的，类似于存在和虚无主义的哲学话题，思考的时候，尽是痛苦的事情。”
她说着中原中也很难听懂的话，语句之间的逻辑割裂，过于含糊其辞的指向，夹杂的特定的名词定义，简直就像谜语一样。
很早的时候，中原中也就发现了。
无论是小川过于干净、一看就是没怎么劳作过的手，还是小川惊人的学习速度，以及她说话的方式，都说明了她在此之前的人生并没有经历什么挫折，也一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就和刚看到这份简历的判断一样，小川梦子，看起来并不像是走投无路到需要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人。
像小川这样的人，更适合生活在阳光底下吧？
不需要弄脏自己的双手也可以养活自己，她就应该和这个年龄的普通女孩子一样，去担忧一些更平凡更简单的事情。
大学里的作业来得及完成吗，考试会不会挂科呢，喜欢的学长会不会另外有喜欢的人，明天的中饭应该吃什么。
是中原中也并不熟知，也没有可能选择的另外一条人生。
“其实是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小川梦子的话打断了中原中也的思索，“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故乡了。”
这就是吗？
对于小川来说，失去了故乡就是失去了一切。
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绝望的眼神，才会不由自主地萌生死意，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生活状态吗？
中原中也没忍住拉了拉自己的帽子，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怎么也没有办法帮助到小川吗？
“中原先生什么都不用做。”简直像是看穿了他的失落，小川梦子这么说着，“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吧？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用做的中原先生，仅仅是站在这里也就够了。”
“更别提还愿意耐心地听我说了这么多，中原先生，果然是个好人啊。就是只要存在在这里，就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这么糟糕的，那种程度的好人哦？”
那个时候的中原中也就搞不明白了，在小川梦子的眼中，他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呢？
会不会是过于耀眼、过于伟岸，离谱到他自己都认不出是自己的类型吧。
那并不是真正的中原中也。
在提到她口中的那个“中原中也”的时候，小川梦子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样充满憧憬和向往的，宛若信徒提及自己的神明，宛若坠入爱河的少女提到自己的恋人，那样一看就陷入迷醉的表情。
在这一刻，中原中也突然感觉到了微妙的不爽。
“再怎么说，我们……我可是黑手党啊，小川。我可不认为，手中已经沾染鲜血的家伙，有资格被称之为‘好人’。”
“按照世俗的定义或许是这样，但我说的，都是从我的角度的判断。”这样说着的小川梦子，在这个时候，露出了原来一样活泼的表情，“对我来说，作为同伴作为上司的中原先生，可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好人哦。至于沾染鲜血，虽说不是直接下手，身为港口黑手党的一员，我肯定也间接地造成了他人的死亡。这样想的话，即使能够回去，我说不定也早就回不去了。”
又一次的，小川梦子的脸上露出了非常落寞的表情。
“中原先生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就连这个时候，她还不忘记安慰道，“对我来说，被分配到中原先生的手下，真的是我人中最幸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