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二
年似锦不知是因冷或是紧张,手轻轻颤抖,柔弱无骨,玉带愣是解不开。
萧檀斜斜靠着,惬意万分,静静看着她,任由她折腾。
她急得绯红漫上脖颈。
依旧是这般笨手笨脚,把自己搞得凌乱狼狈。
月色皎洁,交叠了烛火暖光,打在她瓷白肌肤上,整个人都像发着光。
寡情冷漠如萧檀,也不得不承认,年似锦即使如今已经坠入凡尘,依旧如同高高骄阳,在这阴间地狱也耀眼温暖,把阴暗丑陋照得无处遁形。
有时,他觉得过于灼热刺眼,便想要毁掉这高调的光明。
更遑论,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来百般奉承,骄阳似火,火辣辣炙烤着他,内心叫嚣着要扯下来狠狠摔碎在黑暗里。
他重重捏上年似锦脸颊,手指深深陷进娇嫩皮肤,声音带有两分戏谑,“没把你送去勾栏那处学习一番,真是有点可惜。”
他眼睛似幽幽深潭,笼着碎冰,阴暗寒凉。
年似锦焦躁的心被这句话刺得坠入冰窟。
是啊,她该知道的。
她早已堕落。
深吸两口气,露出一个娇媚微笑,“现在...也不差。”
咔塔,腰带应声而落。
年似锦双手攀上他的肩脖,松散薄纱垂落,肌肤胜雪,带着淡淡体香。
她缓缓将莹润樱红唇瓣覆上温热薄唇。
她鲜少主动,但她知道他喜欢什么。
她向来都有点怕,每次都觉得他像个饥饿的猛兽,欲把她拆骨入腹。
今天他情绪不佳,更是难熬。
月明星稀,床帐内被衾凌乱。
不知是否因今日在牢里吸入太多浊气,刚刚又身心劳累,胸口疼得厉害,喉咙也像是被团团棉花堵住,吸不进气,说不出话。
她紧紧咬住红唇,汗水从额角渗出,顾不及其他,欲离开萧檀怀里,寻个宽阔空间呼吸。
被紧紧禁锢住,挣扎了一番无果后,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左手推着前方的结实胸膛,右手抽了出来,指甲划过他的脸颊。
混乱过后,她的双手被牢牢抓住,萧檀脸上有一道鲜红的抓痕,从眉骨至眼角。
他眼睛带了点浅紫,眼底翻涌着疯狂和狠厉。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反抗他。
年似锦定住,瞳孔骤缩,这个眼神她是见过的,一共三次。
第一次,同她一起被送进来的美人全被杀了。
第二次,萧檀血洗了沉星殿,
第三次,他灭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
那这一次......
身体被重重地摔在床上,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撑起身子,她怔怔看着萧檀下塌的背影,账纱隔不住他薄凉的声音,“既然你喜欢以色换物,那满足你,到那烟花之地后好好学学。”
年似锦红色的杏眼瞪大,心里难受,身体也疼得厉害,她说不出话来,力气也没了。
有前车之鉴,她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年似锦忍着心脏的剧痛,挣扎爬向床外,薄薄的一层账纱如今也能拦住她的去路,她紧紧抓着账纱,大口大口呼吸着,像一条缺水濒死的鱼。
萧檀走到外间,也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好啊,见了老情人。
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了。
换做平日,她早便急匆匆追出来,软糯糯贴上来了!
心底的戾气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转身,看到床帐被用力扯着。
大步往回打开床帐时,见年似锦心口溢血,伸手覆上欲查探......
利器破皮的声音在耳中炸响,他被溅了一脸血。
身上疼痛消失,年似锦感觉身体轻飘飘,眼下的场景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她看见自己仰躺着,胸口绽放出一朵灰白骨花,身下的床褥被鲜血浸湿,床帐被撒上斑点血迹。
萧檀右手放在她的胸前,被骨花花瓣刺穿,眼里紫光愈盛。
半日过去,他才把手拔起来,任由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她身上,同她的血混在一起。
他冷静异常,半晌过后,默默往门口走去。
年似锦这时才惊觉,她这是...死了?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哀天叫地。
啪,人没了。
就那么简单?
她回过神,连忙向萧檀飘去,原想看看自己的后事如何安排,没有风光大葬,草席卷尸扔乱葬岗也还能配得上她如今作为玩物的身份。
尸身那么惨,这人却漠不在意。
草席便草席吧。
灵魂随着萧檀飘了一路,她才发现景色十分熟悉,这不是昨日久才来的大牢吗?
跟着他进了牢里,看到云闲双手被绑在架子上,身上衣裳破烂,血迹斑斑,已经昏迷。
果真用了刑,看起来很严重。
年似锦在心中叹气,算了,敢潜进来,能全须全尾活着回去也还…不错。
她心中还未感叹完,便看到萧檀把云闲的右掌硬生生扯了下来,飞溅而出的鲜血洒到跪在一旁抖得像簸箕筛子的看管身上。
年似锦气得魂都在冒气。
要她的命还不够,还要把云哥哥弄残,太过分了。
萧檀不顾云闲痛苦惨叫,笑得很温柔,像是在教导小孩子,“不该碰的东西记得别碰。”
“不要让他死了。”他语气温和,嫌弃地把手掌扔在地上。
随后,他走到年轻遥面前,年轻遥纵使被吓得花容失色,依旧一副高风峻节模样。
他浅紫眼眸定定看了一会,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的玩具,声音带有两分探究,“唔,还真有几分相像。”
年似锦在一旁指着他骂,“我就知道,你这个喜新厌旧的渣男!”
她自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兢兢业业赔了他十多年,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气得她想打人,碰不到,只能在原地打转。
萧檀把年轻瑶扔到随从怀里,闲庭信步地往外走去。
年似锦再也不想见到他,飘远了却又出现在他身边。
没办法离开,只能气鼓鼓地随着他飘。
半日过后。
他们来到了年家本家。
萧檀像是探访朋友般有礼貌,还等人通传,待年家家主着急忙慌来相迎时,他像是切冬瓜似的把人砍成了两半。
脸上带着笑意,没有解释,没有预兆。
年家大乱,他对被侍从抓着的年轻瑶开心地说道,“你可要好好看看。”
若非此等场景,年似锦还以为他要送一个惊喜给年轻瑶。
当着年轻瑶的面,他把年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杀光,富丽清雅的年家瞬间变成人间炼狱,惨叫连连。
年似锦恶寒,难道这活阎王喜欢孤女?
什么奇怪的癖好?
年轻瑶身体跪在地上,从前的正义凛然荡然无存。
萧檀用剑挑起她的下颌,细细端详了一番。
他紫眸微微眯起,扬起灿烂笑容,俊美无俦,周遭的景仿佛都为他失了色。
年似锦转过身去,眼睛红红,灵魂没有眼泪。
她们那一批人里,其他人都雄心壮志地往上凑,结果一个月内被清完了。
剩下年似锦努力当一个小透明苟了三个月。
不知是哪王八蛋,和萧檀提起在再给他送一批美人。
让他想起殿内还有一个,拒绝了那人回到殿里,便马上把她唤了出来。
她乖巧趴跪在地上,不出声不抬头,力争当个优秀的鹌鹑。
萧檀走过来,捏起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充满惶恐的眼睛对上了萧檀微紫的眼眸。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啊——”
惨叫声打断年似锦的回忆,转身便看到年轻瑶捂着脸惨叫。
从渗血的指缝,依稀看到她血肉迷糊的脸。
萧檀像是在欣赏自己创造的艺术品,吩咐道,“送去下等妓院里,看好了,别让她死了,让她好好享受享受。”
年似锦看不懂萧檀的操作,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吗?
她认真想了一番,萧檀似乎对年轻瑶像她很关注。
难道?
她死了,便寻个相似之人当做她来报复吗?
年似锦仗着他听不见,骂了一路:狗男人!疯子!臭阎王!
随着萧檀飘回巍峨壮丽的沉星殿。
气都出完了,总该回去帮她收拾尸身了吧,她想。
可萧檀回到寝房门口,脚步一转,往书房去了。
年似锦跟在身后疯狂提醒:我还在里面呢,喂!我尸身你还没安置啊。
可惜,他听不见。
年似锦穿进门,到寝室内,虽是夏日,寝室冻上了厚厚的冰。
她瞄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尊容,又连忙朝萧檀飘去。
萧檀并未睡觉,在书房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早早又出了门。
云家声望明显比年家好。
有人通风报信,上官家、赵家等附近世家提前前来相助。
这一场杀戮持续了整整三日。
乌鸦在云家宅邸上空盘旋,叫声嘶哑尖锐,似是感谢这一顿大餐盛宴。
满宅子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滋润了宅院里生机勃勃的花草。
年似锦作为一个鬼,都觉得心惊胆战,寒毛直竖。
归来后,他依旧掠过寝室直奔书房,不过,这会总算是睡着了。
年似锦作为魂体,没有任何困意,只得眼巴巴待在他身边。
卯时,天色昏暗。
萧檀伸手往前探了探,年似锦想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像之前几千个日夜那般。
她刚动身,便顿住了。
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都死了,奴性还在呢!
萧檀摸着冰冷的被褥,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紫色愈发妖艳,充满煞气。
他转头看遍了所有角落。
年似锦皱眉,这人莫不是傻了?
我死了。
死了啊。
再也回不来了。
萧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未梳洗,直接去了一个小房间。
里面满满珍奇异宝。
他吩咐人把这些都搬着,跟着他到了寝室。
寝室依旧是那日的模样,贵妃榻上年似锦用来盖腿御寒的绸衾,还保持着她那日随手一放的样子。
侍从战战兢兢退出,独留萧檀一人在寝室,背影茕茕无依。
这下总能让她安葬了吧,她想。
然而萧檀抱了些她生前喜欢的有趣小玩意,一股脑扔在床下。
这时,年似锦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躺在结冰的床褥上,闭上眼。
长臂一捞,把她搂了过去。
还帮她捋了捋鬓前碎发,动作缱绻温柔...
夭折啊!
这是什么阴间画面。
人家称呼你为活阎王,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那么恶劣的环境,他怎么睡得着的。
怎么睡得着的!
直到中午太阳高高挂起。
结冰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睁开双眼,眸里紫色比昨日深重几分,冰蓝冷光照映下,十分渗人。
他离开了半晌,年似锦才发觉,自己还留在原地,没随他飘走。
心中欣喜还未升起,她便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她描定点变了,如今她只能待在尸身身旁。
这不妥吧!
她害怕鬼啊。
虽然她自己就是......但,还是害怕啊。
......
萧檀自那次后再未来过。
日子一日日过去,她从未觉得,时间竟是这般难熬。
门口传来沉稳脚步声,她欣喜飘过去,看到萧檀向来乖张张扬的模样如今变得有点奇怪,像是一层华丽外表裹着腐朽内在。
他把一堆有着各种世家图腾以及宗门标识的玉石宝器随手扔下,便出了去。
年似锦心中一跳,连忙跟上,跟着他果然可以出来。
然而,整个世界都变了。
即便是白天,周遭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人人过得如履薄冰,看见萧檀如同见着前来索命的活阎王般,面如土色。
人间成地狱,而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活阎王。
她有些悲伤,飘在他身边喃喃自语:“你何必呢?折磨所有人也折磨自己。”
话音刚落,他似乎心有所感,妖艳紫眸缓缓定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