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暗投明
赵亮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还奇异的沾上了些许绯色,双手扯着衣服十分纠结扭捏。
钟余生平最看不上两种男人,一种是本事不大脾气大,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另一种就是做事扭扭捏捏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看着就烦。
“检查个身体而已,你至于吗。”
赵亮听到这隐含鄙视的话,也不扭捏了,刷刷刷就开始脱,脱了衣服脱裤子,钟余一个阻止不急就剩裤衩了,看他样子还想继续。
“住手!”钟余难得有些慌张,无语凌噎,“你干嘛?”
“不是你说检查身体?”
“那也没让你全脱光,虽然有种说法叫做医生跟前没有性别之分,可我不是医生。虽然你身材不错,我也不是很介意看一具不错的裸.体,可以,但是没必要。”
赵亮更不好意思了,把裤子给穿上了。
师傅把他的身体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从来不在意“原初”作为一个独立人格的想法,每次做检查做实验什么的都是脱得光光的检查。
师傅虽然没带上其他令人恶心的意图,但他那副欣赏自己一手打造的工具的狂热黏腻嘴角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作呕至极。
仅仅只是回忆起对方双手放在自己身体上的画面,赵亮的身体就开始应激一样一层一层起鸡皮疙瘩。
“觉得恶心?”每当这时候,师傅就更加恶劣了,略显苍老的面颊上纯粹的恶意,“这是我给你的身体,原初。”
“师傅只是暂时寄存在你这里,不代表你真的拥有了所有权。”
“不要用这具身体做出这种表情,原初,不要惹师傅生气。”
而在他做出不符合师傅想法的行动,展现出和师傅的意志不一样的想法的时候,对方会更加恼羞成怒。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收起你没必要的同情怜悯,还有莫名其妙的善心!”
“可恶,那小子怎么回事!”
赵亮按照钟余的要求平躺,面无表情,钟余十分敏感的察觉到了他跟之前的不同。
现在的赵亮,散发着浓浓的自我厌弃,属于他的个人意志跟身体好像被完全隔开了来。
巧了,这种仿佛行尸走肉状态钟余熟悉得很,她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在自己身上瞧见。她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替赵亮解开心结的意思,只从一旁的包包里掏出了一次性手套戴上。
感谢近期康从宁带她出入犯罪现场和看尸体的经验,钟余已经开始习惯性带上一些好用的小东西,譬如说一次性手套。
“闭上眼睛,不要反抗,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
“钟青,开始吧。”
“好嘞!”
赵亮咬紧了嘴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来,整个检查的过程一点绮丽的味道都没有。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身体里多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东西,那玩意在全身上下游走,让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不适的状态,恨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剖开把那玩意拿出来。
没一会儿,赵亮就变得脸色苍白,冷汗层层,整个人仿佛要死了一样。到后来,他的思绪已经混乱,根本集中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走马观花。
“你到底行不行啊?”钟余掰开赵亮的眼皮看了看,“我看他的瞳孔都快溃散了,你再这样下去,人死了我成杀人凶手了。”
无常印也挺捉急,“我就说了这身体跟之前相差有点大,等等等等,快了,快了!”
无常印刺激了一把封印,本来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赵亮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了起来,大口踹气,“我想起来了!”
原初和赵亮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事,又涉及到了挺复杂的伦理和玄学问题。
据原初自己交代,他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完全没有个人的思维和想法的,一切凭着本能行动。
他听话,不是因为感情,是因为师傅像训狗一样训练他。在他的心底强行构建了一套条件反射:
听话=不会疼,按照标准完成交代的任务=有奖励。与之相反的是,不听话=痛,没有好好完成任务=惩罚。
这样不断的重复训练加强对原初的掌控,一点一点把原初打造成了手底下最忠诚的恶鬼。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
他让原初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久而久之,原初身上的凶性越来越重,对惩罚的忍耐度越来越强,对奖励的欲望也越来越高,一旦他没办法满足,原初随时有反噬的风险。
最糟糕的是,原初越来越强,而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各方面都越来越弱,此消彼长,被反噬眼瞅着就是时间的问题。
他亲手打造的最强武器,也已经变成了他害怕和恐惧的存在,他对付不了这家伙。
直到某天,他从某处墓地里发现了一块被封印的肉块。
这肉块对原初有着极强的压制作用,师傅见猎心喜,开始研究怎么将他同肉块合二为一。
期间经历过多少次尝试,多少次的切割分解和重组,原初反正记不清了,时间在他这儿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只分为被师傅折磨痛苦的时候和其他时候。
在无数次被分解的情况下,纵然恶鬼如原初,对师傅的畏惧也根植到了骨子里,根本无法反抗。
后来,师傅还是成功了,可那时候的恶鬼已经虚弱到浑浑噩噩,又被身体的限制下,什么都做不了。
师傅倒是不怕被反噬了,但也失去了一个强力的工具鬼,这怎么能行?
师傅开始借助这具躯体的特殊能力吞噬阴魂,试图养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拥有身体的绝世恶鬼。
他们走过很多地方,直到有一天踏过一个没人在意的小土包。一切转向了师傅从未考虑过的未来。
恶鬼的记忆驳杂而混乱,带着的断断续续只言片语的记忆大多执念极深且念头恶毒。恐怕师傅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是属于小孩子赵亮的意志占据了上风。
可能是因为,唯独这个孩子的记忆最为连贯,情感最为鲜明。
因为只有这片记忆温柔而鲜明,恶鬼不自觉就把这片记忆当成了自己的。
所以,所谓的杀人报复根本也不成立。
是师傅知道影响他的记忆属于谁之后,逼迫他以最残忍的手段,与过往完全断绝干系。
钟余猜的没错,能够造出这样可怖凶案现场的人,绝不是初犯。
为什么盯上伍家人?因为不管是师傅还是他对拆迁案的了解都很平平,当时参与的人具体涉及到谁涉及到什么阴谋诡计他们一概不知,师傅也不在意。
在师傅看来,既然当初开发商是伍家,把伍家人全部搞死就行。既然那小孩的仇恨在清水胡同,那就折断清水胡同的运势,然后把案发现场放在清水胡同。
让仇者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让仇者的鲜血染红清水胡同,让这里变成最佳的养尸地。
这样一来,该报仇的报仇,又让鲜血扭曲了那份异常坚定的意志,他的恶鬼总不至于再出毛病了吧。
“你的师傅,想法真够变态的。”钟余没想到案件到这里,跟拆迁案有关,跟仇恨有关,但跟大家推测的真TM不一样。
“那肉块怎么回事?”钟余对这方面也挺好奇。
“那是肉灵芝,成长方式跟太岁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还剩一点点,就能够慢慢长大。区别是,这块肉灵芝要的是阴气,怨气,尸气,血气。”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玩意的样子。
“不,这是个特别好的东西!”
“你生活在和平年间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不懂。”
听到这个钟余就想反驳。
“我知道你想说又在网上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很惨,因为武器的更新,死的状态比以前的更惨烈更快速。”
“但你到底没有直接生活在其中,在这里还是相对平和的。”
“我跟某一任主人就身在乱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礼教崩坏,易子而食,比比皆是。”
“我跟你讲,你在路上都看不到什么完整的新鲜尸体。只要有人倒下,很快就会有一批饿到极致的人冲上去把人分而食之。”
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是没有什么人会讲道德的,所有人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为了这个目的,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玄门人士,听起来很厉害,但即便十分厉害的玄门人士,让他们降妖除魔捉鬼拿妖还成,对这种天下大势确实没啥办法。
术业有专攻,他们不知道怎么管理一个国家,也不知道怎么带领所有人一起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那位主人入目所视,尸山血海,满目苍夷,自己所作所为杯水车薪,本身又是个恨不能以身殉道振救苍生的性子。现实和梦想之间反差太大,越努力,越绝望,整个人差点走火入魔。
无常印虽然是神器,但,并不能直接解决苍生疾苦。
他一不能无中生有变出无穷无尽的食物,让天下百姓不为食物发愁,二不能改变所有人的思想,控制他们的思维,让他们不再争斗握手言和,一起努力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协助主人处理死后战场,防止滋生更多的阴晦伤害已经活得很艰难的人。
那时候的无常印没现在这么智能,或者说,没现在这么有“人情味儿”,他只是单纯的尽职尽责发布任务,协助主人完成任务,主人行事踏错就眼睁睁看着他受罚。
等哪天,主人成为了不合格的主人以后,他就沉睡等待新的合适人选。
他不在乎主人的心里动向,所以也就不知道主人的思维和想法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并且一路如脱缰的野马,拉也拉不回来。
等无常印发现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
“我愿效仿佛以肉饲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在一次路过乱葬岗的时候,那位主人突然停了下来。无常印很想吐槽那是佛教的玩意,你一个道士说这话怪不怪?
但他见着主人的状态,到底忍住了没有多说一个字。
这个地方因为死人太多,人吃了死人肉有了疫病终于没人敢再吃了,也没有人组织起来把尸体烧毁,就默契的丢在这处山岭里。也有的是被发现发病之后,被赶到这边等死。
沉重浓稠的怨恨,是厉鬼将生的前兆。
尤其这还是能带来疾病的病鬼,如果没人处理,不知道又要枉死多少人。
要知道,古代医疗水平不行,一旦发现病情失控,常用的方法就是不管有没有病,把整个城镇的人拦住,自生自灭还是好的,有时候不排除一把火屠村的做法。
那位主人在尸坑里打坐,一身修为血肉任由恶鬼吞噬殆尽,最后强烈的意志竟与残存的肉沫结合,这就是肉灵芝的由来。
肉灵芝因阴气怨气尸气血气成长,本身又能消化这些负面的能量转化为清气,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东西被玄门人士争相争抢,是很受欢迎的神物。
“不过后来大家发现,虽然肉灵芝分开后也能有相同的功效,但只有本体能够无限制的使用。其他被割裂出去的部分,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饱和失去作用,直接消散。”
“所有人都想争抢本体,闹出不少事。”
“而且这东西,你把它自己扔到阴气过甚的地方任由它自由净化才是最好的。阴气不能影响它,但能影响其他人。”
“有些瓜皮说话不听自以为是,总喜欢用肉灵芝吸取不好的东西还放在身边,时间久了影响自己的性格,多往不大好的方向发展。”
“就这样了,他们不反省自己有问题,还有一部分人联合起来把他们自己推上来的神物打为妖物。反而那些邪魔外道将之奉为神物,想尽办法借用之修炼。”
无常印说着说着忍不住叹气,十分唏嘘,他后来沉睡时间多,清醒时间少,尤其在封印大魔头之后,历任主人好像都不得善终,更是倾向于沉睡封印了。
“等我下一次清醒的时候,以前认得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肉灵芝成为了历史,好多人根本就没听说过这玩意。”
小孩的声音肉眼可见的低落,钟余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她算是发现了,历来无常印跟他的主人都是比惨大赛。到自己好像也不能免俗,以前她就挺惨,现在吧,不死不活靠功德苟命,以后是什么结局也不好说。
前面的flag太多,钟余觉得自己也需要被安慰一下,或者她可以先给自己插一排旗子。
“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未来未至,多想无益;不如好好活在当下。”
“我知道的。”无常印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居然还能再见到,还被弄成了人形,还有了自己的意志,他选择赴死的时候肯定没想过这个结果。”
“这是本体没错了。”
事情的走向真的是越来越出乎预料了,钟余没有再继续检查身体,原初乘机把衣服穿好。
钟余转头看他已经重新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
包括他常用的脸,虽然没啥记忆点,但你要是仔细看,会发现他这张脸的比例其实也十分讲究,例如双眼的大小形状距离都十分对称。不怀疑折叠过来,两只眼睛能够很完美的重合。
钟余回想起两次的犯罪现场,尸体切割的方式摆放的形状,甚至血迹溅射的范围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
凶手是这个明显有些强迫症的家伙无疑了。
“我没办法让你完全脱离控制。”钟余实话实说,一点都没有委婉的意思。
原初可能是一开始就没抱太大期望的缘故,虽然心里有一点点失望,但也仅如此了,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生出来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果然,居然真的被几句话说得心里有了几分期盼的自己,简直是个笑话。
“不过关键时候短暂的屏蔽还是能做到的。”
“你现在这具身体跟你那位师傅关系太过紧密了,可以说是他一点点雕磨研究出来的,每一片血肉都是密密麻麻的符咒。”
“这些东西控制了你,也是让你能过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根本。你的意志已经跟这具身体完全融合在了一起。给足够的时间,倒是能够强行破开这些符咒,先不说这期间可能会导致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经历,你可能在还没完全脱离控制之前,属于个人的意志就已经破碎消散。”
“就算万中无一的可能性发生,你承担到了最后,在符咒完全解开之后,这具躯体会失去作为人的形态不算,你肯定百分之百是灰飞烟灭的。”
“我不怕死,更不怕痛。”反正他自从有意识以来,都是这么活着的。
“但是对我来说不划算,完全吃力不讨好。”
“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只要你不再继续滥杀无辜,并帮我做事,我可以给你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保你不用再过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日子。”
“你虽然不能再以赵亮的身份生活,但赵时知道你的身份,你可以作为干儿子的身份同赵时相处。”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试一试又何妨?”
“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