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大会（十五）
刹那之间，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而在这漫漫虚幻之中，这道声音好像一柄万军之锤重重扔下，在嗤笑他们的不知好歹与妄想和天道作对的可笑。
段仙桃有一瞬的血液倒流，她颤着声喊道：“系统。”
无人回应，周围风声瑟瑟。
宋岐玉攥紧段仙桃的手腕，望向身边任何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他轻声安慰：“别怕。”
但那声音好似无孔不入，说道：“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同时他们耳畔如同被寒风剐肉般疼痛。
这个他字说的是谁显而易见，段仙桃反手握住宋岐玉的手腕，即使身体的颤抖掩盖不了，她也不想放开他的手。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了，现在他们直面天道。
天道无形，蕴藏在周围的一花一木，每一次的呼吸之中，就连他们的存在都只是天道所为。
段仙桃感受到了他们的差距，他们渺小、弱小，似乎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不过宋岐玉却在这种环境之下站得挺直，同时还为段仙桃圈了一块地方让她得以喘息。
良久，天道说： “你不该背叛我。”
宋岐玉唇线抿直，他说道：“是你不公。”
天道仿佛嗤笑了声，祂说道：“不公？这世界都在我的翻手之间，我想要谁得道飞升，那他就算是个废材也会得道飞升。至于你……”
段仙桃脊背发寒，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
天道“看向”宋岐玉，幽幽道：“你也不过是我的分神之一。”
宋岐玉始终很平静，他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会很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明明他与她还没有相处很久。
“你想要做什么？”宋岐玉问，然而他又接着说道：“只要你践行诺言，完成她最开始的心愿，我什么都答应你。”
段仙桃瞳孔一缩。
宋岐玉看着她，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是自己在陪着她，而他也知道她的心愿，从最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变过——她想要回家。
她只想要回去，回到她现世，属于自己的家。
“让她回家。”宋岐玉重复一遍，声音比刚刚大了许多，他握紧掌心：“只要让她回去，我答应你全部的要求。”
段仙桃终于没忍住叫了他一声：“宋岐玉！！”
她语气着急：“你在说什么？怎么能够什么都答应它？你难道不清楚它是什么样子的吗？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这样说！！”
她既急且怕，却不知道急的是什么，而怕的又是什么。
天道风声不息，仿佛人的气息一起一伏。
宋岐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没关系的，反正……反正，我也不是人。”
他只是个系统，算是这天道的一部分，因为她才生了血肉。
他眼眸剔透，像极了段仙桃从前喂养的那只狸花猫的瞳仁，但段仙桃此时却生不起丝毫的喜悦，她直觉这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可偏偏天道难测，她甚至觉得天道若真是要将他们处决了，也不会耗费多大气力，毕竟他们始终被天道捏着脖颈。
天道又从他们耳畔刮过，这次段仙桃抬手摸了摸，耳后有一块薄嫩的皮肤被擦出了殷红的血。
宋岐玉圈住的那一块地方也越加脆弱，他掌心抬起，咬紧牙关，一股纯粹而洁白的光芒从他的掌心缓慢升起，段仙桃忘记了疼痛，伸出了手想要触摸。
不过却被推开了。
宋岐玉按着她的手，轻声道：“桃桃，不要碰它。”
段仙桃睁着一双迷茫的眼死死盯住那团白光，半晌才移开了目光艰难地点点头。
宋岐玉抬头，望着周围的花木，声音不轻不重却蕴着一股力量，他说：“我知道你想要它。”
“你的天道之力，薄弱了许多吧，不然也不可能到现在才找到我，”宋岐玉仿佛是个不要命的浪徒，每一句都戳在了天道的心肺之上。
“这份力量当初我能从你那里取走，就说明你已经不配拥有它了，如今如果你还想要回它，那就放段仙桃走，让她回家。”
天道还未回答，段仙桃扯了扯他的手臂，轻声开口，“那你呢，你怎么办？”
宋岐玉只是笑。
天道考虑的时间并不久，祂的声音冰冷毫无情感，笑起来更是让人感觉如临深渊，祂说：“我答应你了。”
“不过——”
祂话音一顿，方才周围还仿若蒙上了一层雾般的景色顿时豁然开朗。
幽冥、范知远、鹤宁、秦千朔……全部静止不动，仿佛一个个像极了人形的傀儡，脸上的杀气未褪，可动作却停住了，看起来既恐怖又诡异。
天道补全自己的话，“不过，在她回家之前，我要她再死一遍。”
“不可能。”宋岐玉毫不犹豫道，“我知道你可以让她不用经历这些就能送她回去。”
“是啊，那又怎样？你以为你有选择？”
宋岐玉身子冷得似是冰，可体内却极其热烫，杀意与怒火到处窜腾，他却不能在此泻出。
掌心那团纯洁到皎白的银辉幽幽晃荡着，仿佛一点审判着光明与黑暗的烛火。
气氛就这样僵持住。
宋岐玉知道自己现在绝不是天道的对手，即使祂现在已经失去了部分的天道之力。
天道若真是想自损八百地杀了他们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宋岐玉心想，这好像怎么看都是一场死局。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若是自己能够再早些，再早一些醒悟，逃出，再遇上段仙桃该多好。
另一手中握住的段仙桃的手仍有轻微的颤抖，她在怕。
过去那一次次的疼痛非但没有让她越来越耐痛，而是让她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更加畏惧疼痛，几乎到了一个非常谨慎的地步，听到“疼痛”这个字眼，好像身上就已经开始发疼了。
段仙桃轻喃：“不要，不要……”可她潜意识中又在想宋岐玉怎么办，于是她又抬起头，唇瓣是深深的绯色，一张一合间还是那两个字。
“不要。”
是不要疼呢？还是不想要他离开她？
宋岐玉向她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虎口，轻声道：“就当是你挽留我了。”
“桃桃，如果我还能见到你的话……”
还能再见到你，要做些什么呢？宋岐玉闭上眼，忽的想到先前的客栈之中，段仙桃那时还抚着他的脸，和他说，若是他的眉间有一颗痣……
那就再多一颗痣吧，这样你还会想亲亲……我。
宋岐玉睁开眼，下一瞬他猛地将那股白色的银辉塞进自己的心口。
天地霎时失色。
段仙桃神色来不及变化，耳旁风声大作，她仿佛陷入一场无端的黑梦，勉强着撑着自己要睁开眼，可偏偏还是做不到，最后的最后，她紧紧地握着桂魄，保持在一个拉弓，蓄势待发的动作。
……
宋岐玉是第一个找回自己记忆的。
他大口喘息，心脏剧跳，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记起现在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
他如今是琼玉宗弟子宋岐玉，这是在藏书楼下的阵法之中。
这场阵法让所有人都失去自我，失去记忆，他也不例外，不过却不知道这个阵法过后又会有谁能够记起这个阵法中的事情。
关于天道，永远是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即使是在一个似梦似幻的阵法中，也不能让人留下记忆。
他因为是天道的一部分，所以才能存下这个阵法的记忆。
这个阵法，是什么意思？
宋岐玉缓身坐起，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自己坐在了白云之上，而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云海。
这藏书楼下的十层阵法，自己始终有两层进不去，看来这是其中一层。
刚刚发生的事情全是真实的，不过人换了几个而已，但这阵法却窥探到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是与天道有什么关联？
他捏了捏掌心，感知自己的存在，接着唤出了剑。
他的剑银皎皎的，几近一种惨白的颜色，让人见之便会发寒，自下而上窜起一股被冰雪包容的感觉，仿佛血液也被冻住。
这是当初他从天道那里带走的一部分，而其中也有他的力量。
剑的名字叫做倒流。
在当初他决心以死献祭对抗天道时突然萌生的一个愿望，希望时间倒流，重新回到最开始。
无论是段仙桃最开始来到这里也好。
亦或者……她从未来过这里，也好。
总之，让时间倒流吧。
那一天中，日月失色，浩瀚的天道之力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强大，他整个人几乎要被撕碎拉扯着裂开。
天道还是太着急，还不等自己选中的天之骄子飞升成仙，也不让自己选定的垫脚石完成属于她的使命就提前出现，只为了抓捕他，收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天道之力。
天道并不是完全只手遮天，祂也有自我运转的一套道理。
只不过太久太久了，久到那些分身都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如同野草般的角色了，天道便以神的姿态降临，重新告诉了它们一套新的运转方式。
这些，全部是在宋岐玉濒死的时候发现的秘密。
他是系统，却更是从前天道中的分神，是与天道同等的存在。
那一份天道之力终究还是没有将他完全摧毁，还是剩余了他一分苟活的力量，同时也实现了他濒死时的那个愿望。
一切全部翻盘，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以一个新的身份降临在她身边，所有人包括天道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会将一切布置好，守护好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与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