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综艺
海城的九月是夏天和秋天交接的时候，也是流感开始侵袭的时候。公交车上或是地铁上，总能听见有人打喷嚏或是低声咳嗽的声音。
祝今安也不例外。每年换季的时候，她都要染上流感，抵抗力好似为零一样。今年更是严重，拖拖拉拉快好几周都不见好。
窗外的黄叶如蝴蝶纷飞般飘落，秋日独具的浪漫夕光洒进便利店的窗户。
这间名叫“森一”的便利店中，坐在收银台后的祝今安不停地打着喷嚏。
便利店的晚高峰已经过去，店里只有店长和兼职店员祝今安。店长小喻正忙着整理补充货架，祝今安在收银台后核对账目。
她手里捂着一个热水袋，一脸倦容，手腕纤细，在笔记本上用笔尖点过一个个数字，强撑着核对账目。
终于，在祝今安连着打了五个喷嚏以后，店长从一堆纸箱中直起身子，同情地看向她：“安安姐，你这都感冒好久了吧？怎么感觉你今天嗓子更哑了？是上午上班累的吗？晚上还要来便利店兼职，真是辛苦你了。”
祝今安眉尖微蹙，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可能昨天晚上踢被子受凉......啊切！”
祝今安抽过一张纸，在心里恨恨地诅咒了一下绿荷。
绿荷是当下大火的一个有声书平台。祝今安刚上大学时，就开始在绿荷兼职录有声书。现在她不仅在艾尔医疗器械店做验配师，晚上还要在便利店兼职，于是只能熬夜录音。
而熬夜录音的结果就是，她现在嗓子沙哑，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喻关心道：“你没吃感冒药吗？”
祝今安愣了一下，抬起纤细的手腕，瞥了一眼手表。
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七点，确实到了吃药的时候。
她探过身子，从收银台旁边取下书包。在包里翻来翻去，却只找到了一个空药盒。
祝今安有些无奈，揉着眉心，叹气道：“唉，感冒药昨天吃完了，今天本来想去买的......结果忘记了。”她说着，顺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热水。
小喻打趣道：“单身狗没人爱呀。我室友也感冒，昨天一个电话打过去，半个小时以后她男朋友就提着药和热粥站在楼下了。”
抿在嘴里的一口热水梗在喉间。
祝今安沉默着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勉强笑了笑，低声说道：“是吗。”
小喻并没有注意到祝今安情绪上的异样，说话间，已经整理好了货物，拿着日历表开始排班。
“另一个店员母亲生病，下周请了一周的假，所以下周只有咱俩了。你还是晚班，可以吗？但是周三周四总部那边开会，我可能过不来，安安姐你能不能周三周四全天呢？”
说完，小喻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声音里含了些歉意：“安安姐，你感冒本来应该让你休息的......但是店里实在招不到人。”
祝今安将自己从情绪中拉扯出来。她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在心里算了算两边的时间安排。
幸好在艾尔医疗器械店那边，下周三开始有为期三天的员工旅游。她不去的话，就能正好来便利店这边了。
虽说她最开始在便利店兼职为了大学能多些生活费，可在这家便利店兼职五年，祝今安早就对便利店有了感情，不想便利店歇业哪怕一天。
她刚打算点头应允，却听见小喻的一声尖叫。
祝今安不解地抬头向那边看去。
小喻冲她挥舞着手里的日历，眼里的激动和兴奋满溢出来。日历上，周三的位置打了一个醒目的红星。
“啊啊啊！下周三尚娱会来咱们店里拍综艺！我怎么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他们上周打电话来跟我沟通的。”
祝今安不怎么追星，对综艺这种事情也不怎么关注。她的目光落回到手里笔记本上的数字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嗯？什么鱼？草鱼还是鲤鱼？”
“是尚娱公司啦！就是很有名的那个经济公司，捧红了一众明星。他们要来咱们店里录明星职业体验综艺。”
祝今安细眉微皱，不解地问了一句：“便利店员有什么好体验的。不就是上货结账写文案炸肉串。”
小喻的声音依旧高扬着：“不要妄自菲薄啦，便利店店员也不好当的！而且来的是江律！律神啊啊啊！还有林薇小姐姐，最近尚娱刚出道的演员，薇薇女神耶！”
小喻放下手里的排班表，眼睛直冒星星：“最近江律和林薇的恋情八卦天天挂在热搜上，这个综艺还是他俩电视剧开播以后俩人第一次合体营业啊啊啊啊！”
那个名字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祝今安手上一紧，笔记本的扉页出现几道皱痕。
她喃喃道：“江律？”
小喻已经对祝今安这副没见识的样子见怪不怪，马上给祝今安解释道：“就是最近拿国外超级奖项影帝的那个！最近回国签了尚娱的大神，一回来就各种资源顶到逆天。”
说着，小喻也有些纳闷：“江律之前好像不怎么参加综艺。有人说是他对林薇有意思，所以陪着林薇参加这个职业体验综艺拉一拉人气。你不知道他们也正常，安安姐你手机上连个微博抖音都没有，简直就是山顶洞人......”
祝今安一双手牢牢握住了手中的笔记本，睫毛微颤，打断了她的话：“小喻......那个，你刚刚说的排班，我周三，可能来不了了。......感冒了，想休息一下。”
她艰难地找了个借口，因为不习惯撒谎，耳尖变得通红。
——“啊？”
闻言，小喻瞪大眼睛，为难地看向祝今安。
“是不是因为那天的综艺？我知道你社恐嘛，但是想想你将和律神和薇薇女神相处一天，这还治不好你的社恐症吗？他俩最近八卦天天在热搜上挂着，你这可是吃瓜第一线呀。要不是总部开会，这好机会哪能轮得到你呀安安姐，律神可是我男神......”
祝今安抿了抿嘴唇。
她正是不想跟江律相处，所以才不想来啊......
见祝今安不说话，小喻着急道：“安安姐，到时候工资算五倍，就当帮我一个忙，可以吗？你要是也不能来的话便利店只能休息一天了，咱们店五年都没有过歇业呢。”
祝今安看着小喻沮丧的表情，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那......行吧。”
自从知道江律出道后，祝今安便有意避开所有娱乐圈的消息，只为不听见他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隔着七年的时光，又重新在她耳畔不停的响起。
已经几年没见，她和江律应该已经是形同陌路了吧。和一个陌生人相处一天，她不应该再有什么肖想。
小喻扑到收银台前，抱住祝今安的胳膊，兴奋道：“谢谢安安姐！到时候可就拜托你啦！记得帮我要个签名！律神和薇薇的都要噢！”
“......行吧。记住了。”
天色暗下来，祝今安随手打开了暖色调的室内灯。
橘色的灯光洒落在便利店内，在空洞的黑夜中，烫出一个得以栖息的温暖洞穴。
* * *
早上六点，祝今安准时来到便利店，打开了“正在营业”的灯牌。随后，她又起身去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开水。
拜热水所赐，这几天她的嗓子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依旧非常沙哑，但也不像前几天一样声音与耳语无异。沙哑的嗓音，反倒带些撩人的魅力。
门铃响起，祝今安抿了一口热水，扯起职业性的微笑，迎接便利店的第一批顾客。
每天早上都是便利店的营业高峰期。上学的初中生、高中生会来便利店买早餐，也有上班族会来买预制的便当。
便利店六点开门，祝今安得需要一直从七点站到九点。
......
时钟指针走向九点。
送走最后一批早高峰顾客，祝今安看着凌乱的货架叹了口气。
今天起得晚，她的长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头顶扎起一个丸子头，而是披在肩头，显得十分温婉。随手套的一件卫衣有些宽松，整个人清爽不已。
早高峰时候的热水已经喝完了。祝今安整理好了收银台，起身拿着保温杯去蓄满了热水。
回到收银台前坐下，她小口尝了一下刚接的饮用水，被烫得皱起眉头：“店里的热水机是坏了吗？我明明选的是温水的按键啊......”
正起身准备再去接点儿冷水中和一下，便利店的门又被打开。
“森一便利店欢迎您。”
随着欢迎到来的，还有门外的人声嘈杂。
祝今安无奈地放下杯子，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便利店要求的“和善微笑”。少女眉眼温和，嘴唇微微扬起：“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来人穿着黑色的工作服，衣服前面写了“尚娱”两个字。
祝今安一愣，望向日历，确认一下，这才想起顾榆跟她说的“便利店综艺”。
不知怎的，心里不由的紧张起来。
“您好，抱歉打扰了。我们现在在录制一个直播型综艺，上一周我们跟店长沟通过，店长有通知您吗？”
祝今安点点头。
“您在综艺里代表一个职业向导，指导我们的嘉宾完成工作。因为我们想拍些艺人和顾客互动的镜头，所以请您为他们安排收银的工作。剩下的按照给您的流程就可以。”
祝今安微微抿唇，微笑地有些僵硬道：“好的，我已经看过综艺流程了。能来拍摄，也是我们便利店的荣幸。”
王志向便利店门外挥了挥手，四五个摄像师一拥而入。小小的便利店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大家准备好，等下就从嘉宾打开便利店门开始，都是直播，大家要谨慎！”
“好！开始！”
镜头并没有对准祝今安，而是一致对准了便利店门口，估计是想从江律进门开始拍摄。
祝今安也向门口望去。
便利店门口已经拉上了红色警戒线。警戒线外，人群聚集拥挤着，吵嚷不已；估计都是提前得到消息的江律和林薇的粉丝。
祝今安眸底一沉，将目光收回收银台上，故作镇定地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刚刚早高峰时候发现小票机已经空了，她便从收银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卷小票，准备趁这个间隙换上。
“叮咚——欢迎光临今夏便利店。”门口的欢迎铃声响起，伴随着的是一阵阵如同海啸般涌进来的尖叫声。
门铃声响起，祝今安下意识地抬头向门口望去，却忽地愣住。呼吸一滞，她手里的小票卷从指尖滑过，掉落在地上。
举着相机的工作人员见祝今安愣在原地，以为她是被人多吓到，连忙低声解释道：“抱歉，因为江律和林薇是尚娱的发展重点，所以会有比较多的跟拍......”
江律。
这个名字，隔了七年的时光，重新反复地在她耳边响起。却是跟另一个女孩的名字并排着。
工作人员一边解释，一边偷眼观察着祝今安。
江律是尚娱刚刚签下的艺人，刚拿了国外一个极具重量级的奖项，国内外都人气爆火。以往在街上，路人看到江律无不是尖叫合影签名。
而今天这个便利店店员却仿佛对江律这个名字无感，在得知将与江律相处一上午时候也没有露出兴奋的表情，反而有些......有些难过？
祝今安低垂了眉眼，指尖上被小票带锋利边缘划伤的一抹红痕格外显眼。
她掐了掐手心，抬起头来，声音微弱：“没关系的，你们......拍吧。”
说着，她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收银台旁边取下一个口罩，急急地遮住自己的脸，不想被摄像机拍到自己的失态。
七年不见的人，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将他埋葬在了记忆深处，却不想，再见面，她心里依旧抽搐到将近晕眩。
江律已经走到她面前。
江律个子很高。祝今安目之所及只能到他的白色的衬衫领口处。领子中两粒扣子扣得规整，往上是凸出得喉结和分明的下颌线。祝今安抬头，正对上江律的眼睛。
他狭长的眼睛因为阳光而微微眯起，眼睛深邃。漆黑的瞳仁中，倒映了祝今安惊措的表情。
面前的女孩带着大大的浅蓝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细碎的刘海之下，眸子明定灿烂，瞳仁浅棕，睫毛轻颤。
一抹惊异浮现在江律眸底。
“......今安？”
祝今安的心倏然一动。似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难以呼吸。
跟在他身后走进便利店的林薇恰好听见江律的声音，目光略带疑惑地从祝今安脸上扫过去，又回到江律身上。
她温柔地挽上江律的胳膊，声音上扬，带着撒娇的意味：“你刚刚说什么？”
摄像机转过来，对准江律和林薇。
作为尚娱重点发展的新人，林薇资源顶天，一出道就能跟江律搭戏、合体上综艺。
她今天的妆容也显然是化妆师下了大功夫，眼睫盈盈，红唇娇艳，镜头下，越发压得祝今安朴素不已。
两道目光牢牢地盯住祝今安。没等江律再开口，祝今安已经别过脸去。
她避开江律灼人的目光，低声说了一句：“江先生，林小姐，您好。欢迎来森一便利店录制。”
“江先生？”
站在收银台前的男人冷哼了一声，眉峰瞬间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