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归阿涂了
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也。
中原诸侯割据自立成国,其中最强盛便是陵国和离晋,两路人马摩擦不断,各个世家也在两国中活动频繁,或合纵或连横,大战虽未至,连路边的三岁娃娃都知道,早晚会打一仗。
这个边远古旧的三苗村寨因为远离中原,人们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因着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大家都感觉很疲乏。大清早,寨子上的人都待在各自的家里躲雨,串门的人很少。苗女阿涂昨晚因为听大巫的授课忙到半夜,今天正在补觉,梦做的正香,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躺在床上的阿涂非常努力地回想梦里的事,只能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个小男孩,给了她一个很好吃的红色果子。别的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虽然生气被吵醒,阿涂还是无奈的爬下了床。一开门,果然是阿粟。
阿粟是村长的儿子,阿涂的竹马,从小一块长大。小的时候阿涂就很不喜欢这个竹马,觉得他太过胆小,不像个男孩子。但是后来有次阿涂带着他去了苗寨的禁地,被大巫发现后,阿粟说是他带阿涂来的。为此他挨了十戒鞭。阿粟在床上躺了3个月,阿涂也哭了三个月。从那以后俩人才真正的成了朋友。
看着头发乱糟糟的阿涂,阿粟笑嘻嘻眼睛眯成一条缝。
“阿涂,听说了嘛,早上村口的溪涧里发现了个将死之人,大巫让你赶紧过去呢。”
听到这个,阿涂眼睛一亮。阿涂所在在寨子不大,但是却是最被重视的一个,原因无他,三苗最受尊崇的大巫居住在此。
三苗寨尊崇巫,重要时节的祭祀,婚丧嫁娶,驱疫都是巫们常做的事。阿涂是大巫唯一的徒弟,最近就在学驱疫和招魂术,因为招魂仅在灵魂分离的人身上才有效,阿涂一直没有亲眼看过。将死之人,是最好的招魂对象,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阿涂脸都没顾上洗,稍微用一根木簪子挽了头发就和阿粟出了门。
病人被安置在了大巫的屋子,这是三苗寨最大的屋子,不同于寨民常住的吊脚楼。大巫的屋子远离建在一块高耸的巨石上,沿着台阶上去,就看到屋子屋脊非常高,屋子四角高高翘起,四个角分别有飞鸟和异兽的木雕。连绵的雨线刷洗过木雕沿着屋檐滴落,形成一片雨帘。
阿涂两个人就穿过这片雨帘冲进了侧屋内。侧屋是大巫为病人驱疫的地方。屋内点了火把还是有点暗,空气中混合着几百根檀木香和各种草药的味道,墙上挂满了牛角,师棍,鼓,各形各色的傩面挂在高处,像在审视进来的每个人。
每次进入这个房间,阿涂都会不自觉的收敛自己。乖乖的向大巫及屋子里的长辈行过礼后,阿涂站在众人身后,侧着身子打量躺在堂中央高榻上的男子。
男子身穿黑色的长衫,身体被溪水泡的发白肿胀,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身长很高,脚上穿着牛皮做的靴子。这个时代普通人是不能用牛皮的,能穿牛皮靴子的人,平时遇到,大家都会自觉躲避,免得不小心得罪,给自己引来祸事。
现在看着这个可能给寨子带来祸事的病人,大巫和长辈都一筹莫展。大巫是个年老的男人,脸上刺满了图腾刺青,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坐在靠边的座椅上,慢慢的抽完一根旱烟,他说,神明不允我救这个人。
听到这里,阿涂心理咯噔一下。这话可太熟悉了,每次大巫有解决不了的事,都会这么说,然后那些事就都落在了阿涂手上,为此阿涂没少被人家主家追着打。想到这儿,阿涂立刻马上悄悄向后挪。快挪到门口的时候。
“阿涂,你随我学了这么多年了,也可以出师了。这个人你带回去吧。吉凶祸福皆是神旨,看他自己造化吧。”
“大巫,小女不行的。小女天赋有限,到现在连唱赞都未背会。恐会误了他人性命。”
“勿要胡说,苗女阿涂,你是我苗寨乃至三苗国最有天资之人。无需过谦,人你带走吧,至于他是死是活,那都是他的命。”大巫说完这话,就开始闭目。众人知道,对于这个事他不会再开口了。
几个青壮的小伙子帮忙把病人抬到了阿涂的住处。阿涂住的小楼是寨子里之前的一个独居阿婆的。一共就两间屋子,阿涂自己住一间,另一间是阿涂用来放草药和炼丹药的器具的。现在也只能让人把男子放在这间药房了,这个房间内有一个矮榻,本来是方便自己累了随时瘫倒的。现在男子躺这里,倒也合适。
待众人走后,阿涂垮下了脸。认命地上前摸了摸病人的脉搏。
“嗯,很好,脉搏无力,时有时无,看样子也没几天了。”阿涂无奈的琢磨,这个人如果真死在自己这里,自己是不是得提前帮人家挖个坑,也算尽了一场相遇的缘分。
虽然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但行动上一直没闲着。阿涂把之前提炼的丹丸找了出来,撬开男子嘴巴,喂了几粒。拜大巫所赐,那种病重的人阿涂没少治。喂药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喂完药,阿涂开始检查病人的身体。掀开长衫,阿涂吓了一跳。
即便被雨泡过,身体已经肿胀变形,还是能看到病人的身上的累累伤痕,刀枪斧戟各种痕迹都能看到。右侧肩头还有一处箭头深深的嵌在血肉内。箭头嵌入的太深,一旦拔出,必定流血不止。
这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重的伤?又穿着长衫牛皮靴,至少应该是中原出身贵族的士兵。可是他怎么会到了苗寨?
阿涂拿清水清洗他的伤口。脑子一刻不停的思索着。这是她被大巫坑了这么多年形成的习惯。
阿涂是个孤儿,被大巫收养,大巫教了她很多东西,杂七杂八,从捕鱼,种稻,到给人治病,祭祀神明。但是他教她这些可不光是因为她是他的徒弟,还因为他需要一个人帮他填坑。
整个苗寨甚至整个三苗国都很尊崇大巫。只有阿涂知道。大巫多会坑人。小阿涂小的时候就经常被大巫甩给一些他不想干的驱疫和祈福的事。干砸了,小阿涂就会被主家追着打。所以小阿涂在做事的时候,就会习惯性的思索应对,根据主家的脸色,快速准备逃跑或者保护住脑袋免得自己被打的太惨。
为了少被大巫坑,阿涂九岁时开始每天央求大巫要求独自居住。大巫被烦的不行,终于和村长商量后,把寨子里没人住的一处吊脚楼稍微修了修给了阿涂。反正苗寨人心淳朴,左右有邻居帮忙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清洗完伤口,男子也被脱的仅一块布蔽体了。想着反正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醒,况且苗寨男女之防本就不如中原严苛,阿涂完全没顾忌男女之防。干完这些已经太阳已经偏西,阿涂稍微喘了口气,胡乱吃了一点昨天的剩的红薯。穿上蓑衣背起竹篓准备趁着还有光,准备进山找找止血的草药。
阿粟的家就在进山的路边,在楼上看到穿着蓑衣的阿涂,阿粟赶忙叫住她。
“这么大雨,你要进山?”
“是啊,家里没有止血的草药了。病人在我家里,哪怕他已经不行了,也总得让他舒服点走。”
“嗯,我陪你。”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还没等阿涂话说完,阿粟已经带着蓑衣下了楼,跑到了阿涂面前。
“走吧”阿粟自然的拿下阿涂的背篓走在了前面。
阿涂默默的跟在后面。
下着雨的山路很滑,两人跌跌撞撞的找了好半天才采了一小把地榆和蒲黄。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深夜的山路更为难走,俩人赶紧趁着天没黑透开始往回走。
“嘘”阿粟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涂抬头一看,原来是不远处的松树下有只被雨淋湿飞不起来的野鸡。阿涂和阿粟默契的对望一眼,脱下蓑衣一前一后把野鸡围住,阿粟拿着蓑衣往前一扑,稳稳的盖住了野鸡。
没穿蓑衣的俩人被淋了个透,身上也满是泥巴。看着彼此的狼狈样,俩人互相指着哈哈大笑。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俩人才回到各自的家中。
野鸡自然归了阿涂,俩人约定明日来阿涂家炖野鸡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