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归途
一夜过去,雪在绿叶上悄然化去。
崖下除了温度其余还是夏天的模样。
鎏璧赤着脚走出殿外,看向飘着落叶的殿阶,忽地意识到少了一个人的存在。
她切断了两人的契约,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鎏璧低声自语:“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么。”
身影一晃而逝,留下一地零落绿叶。
鎏璧再次来到崖上,崖上已经到了末春。
秦樾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将时间错了乱,她这一睡竟过去了那么多天。
如果他想要让修真界的众人彻底相信是她带来了灵气复苏,那他一定会在她的初生之地进行献祭自身。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神君。”
“神君!”
“神君大人。”
来人到了面前,鎏璧才意识到这原来是在叫自己。
鎏璧侧过身问:“君玉真人,有何事?”
“这是秦谷主让我交给您的东西。”林君玉躬身递上来一枚灵玉。
鎏璧没有立刻接,看向它,那上面刻印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阵法。
她缓缓接过它,上面的阵法一到她的手便灵气尽散。
里面是一枚钥匙。
鎏璧疑惑地看向她,便听她解释:“这应该是十二宝麒麟库的钥匙,里面装的算是六月谷的家底。”
鎏璧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他们出岛的目的本来就是眼前东西——拥有很多到钱,用它用来建岛。
可到现在,她又不太想要这个东西了。
鎏璧问:“你见到秦樾了?”
“是,在三天之前,他将我身上的血誓契约转移到了您这,以后您可以随便差使我。”
林君玉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道礼。
“君玉万死不辞。”
话是这样说,林君玉心里却很清楚面前的人并不会行使这个权利,秦樾料理这些俗事就是因为鎏璧不喜欢管这些。
鎏璧摇头:“我不需要,这血誓我会替你解开。”
她刚说完,手指隔空划了一下,契约无声碎开。
林君玉一怔,她没想到这只是对方随手一挥到事,连忙躬身再次行了个道礼:“多谢神君。”
秦樾是早早预料到了吗?
他在本来要解开两人间的血誓时犹豫了一下,犹豫过后便改了话。
她看向即将要离开的鎏璧,连忙喊住:“神君大人,我会每隔三月将谷中整理好的账目呈给您看,还请留给我一个传讯的方式,”
鎏璧神色一顿,刚要推辞的她突现一抹冷笑,眉间添了几分郁色。
他这是在在做什么?在给她遗产吗?他是以什么身份来给她?
她心中的郁结,全是因为他的不辞而别,可到现在,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她又不能否认他全是为了她。
鎏璧刚要转身,视线落到矗立在最高峰上的巍峨神像。
它悬于高峰之上,雕刻的手法极为精妙,神像上还布下了隔绝的阵法。
鎏璧抬眼问:“那是什么?”
“您的神像。”
鎏璧神色不明:“为什么会有这个?”
林君玉恭敬道:“您是六月谷的创始人,也是世上唯一的神,我们自然要为您塑像供奉您。”
“是他吗?”鎏璧心中猜出了答案,却仍旧多问了一句。
林君玉微微一笑:“是谷主亲手雕刻的刻的,他说中央城的那座没将您的优点绘出来一点,他亲自动手才最能栩栩如生。”
鎏璧垂眸不语,等林君玉再回头看时人已经不在原地。
鎏璧岛旁的海面上一片平静,海底却躁动不安。
仿佛,都在迎接即将要降临的灵气复苏。
岛上也有些变化,从前的破屋已然不见,在原址上遽然矗立起一座高大巍峨的建筑,修建的宫殿的l模样和崖底几乎一样
她瞟了一眼,便朝这座岛的中心位置去,鎏璧岛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她可以随时掌握整座岛的情况。
秦樾的踪迹很容易就能寻到。
岛中央的一处洞中,洞外与洞内都布下了繁复的阵法。
秦樾正坐在阵法的中心位置,赤着肌肉线条流畅的上半身,坚实的双臂上隐隐露出一行又一行咒文,延伸到光裸的后背。
娇逸的外貌多了几分冷肃。
他的正前方插着她送给他的剑,寒光泠泠。
等到阵法作用一发挥,他会用这把剑将自己的躯体分割,躯体四散大地,从而灵气复苏。
“秦樾。”
鎏璧面无表情地看着阖着双眼的他。
“这就是你成神的目的?成神获得永生,而成神之后则是为了死亡。”
她向里一步步地走,一声声地质问,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进洞中。
鎏璧神情淡淡地瞧着这阻挡她的屏罩。
“让我进来。”
镇定的语气里却有一丝明显可见的慌乱。
阵法已成,他也成神,她根本无法干涉。
鎏璧看着不说话的人,眉宇间渐渐浮上了些怒气,情绪再也不像往常,开始逐渐外泄。
“我说我进不来,你让我进来。”她艴然不悦道。
秦樾察觉到她的变化,也许也是因为被她从冥想中拉了出来,他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她,朝她微微一笑,眼中全是坚决。
“鎏璧,你来了。”
“我还在幻想要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再见最后一面就好了,没想到愿望真的成真了。”
他低笑一声,眉宇间完全没有将死的颓丧。
“我好开心。”
鎏璧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笑容,心中愈是心烦意闷。
情绪里全是要失去的窒息绝望感,她厌恶这种感觉。
鎏璧直接将手伸入将她隔绝在外的屏罩:“让我进来。”她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我知道,进来也无法阻拦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
她看向秦樾,目光不闪不躲,两人这样僵持着。
这次依旧是秦樾败下阵来。
他心里明白阵法启动之后这把剑一定会按照事先设置好的指示行动,鎏璧也清楚至极。
他也是神,在阵法方面又师从她,他的真大她难以破坏。
她比他更了解这件事。
一进来,鎏璧径直走向他,微微低头看着盘坐在眼下的人。
她的手刚一伸出,只是靠近还没触摸到脊背,背上的符文燃起寥寥白烟,它非常抵抗她的触碰。
“这就是你说的永远陪着我?”鎏璧轻声质问。
暗沉沉的神情里酝酿着恐怖的宁静,仿佛是暴风雨前来的预兆。
秦樾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没说谎。”
“等我自裁之后,我会化为世间的每一丝灵气。这样的话,你会无时无刻得感受到我的存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话的同时又特意避开她的视线。
他的视线变化一一落在鎏璧的眼里。
她也想起他到底为什么会做这些,说来说去,原因还是在她身上,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秦樾说完了一句又一句,她的神情变得既茫然又惆怅,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亏欠。”
秦樾倏地抬眼去看她,连连摇头否认:“不,你不知道。是我亏欠你。”
“鎏璧,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浮现出不管不顾的神情,开始一一坦白,“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故意设计的,我接近你的确是为了利用你。”
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伤害到她一分一毫。
鎏璧微微一怔,第一次见面,那是七八年前的事。
他说的亏欠就是这个?他以为她猜不到?
她要是真不知道何必定立契约,定立契约最根本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不信任他。
他看着出神的鎏璧,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
“鎏璧。”
鎏璧抬了抬眼,神色间是故作的冷漠,更多的是生气。
秦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她灿然一笑,接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忍着背后延伸至肩膀的剧痛,从背后紧紧拥住她。
好像这样就把她的所有都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突然提起:“你相信前世轮回吗?”
没等鎏璧回答,他继续往下说。
“还有,有一件事我对你说了谎,我有事瞒着你。”
秦樾话中满是用语言形容的歉疚。
“我是从前世回来的人,前世的你,很强。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有利用你的心思。”
他察觉到怀里人身体微动,又用力抱紧她。
“前世我死得很惨,重生之后便想报复所有人。可现在,我觉得这“报复”没意思极了。”
“我一开始是想利用你报仇,但我逐渐意识到你和他人不同,我根本做不到去干脆地利用你。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对你便再也没了利用的心思。”秦樾半是回忆半是回忆地讲述,低叹一声,“所以,你现在要恨我就恨吧。”
鎏璧总算明白他有时强烈的恨意从哪儿来的,听他这么说,她心中没有一丁点儿想要恨他的意思。
因为她实在搜刮不出来他利用她的痕迹。
“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秦樾的声音逐渐变得虚无,“但我心中实在有愧。这种愧疚让我无法坦然地爱你。”
“所以我才想这样做。”
秦樾埋头于她的脖颈上,周围静了一瞬。
“曾经的我一心想要利用你,欺骗了你。这样的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没办法去欺骗你。我想到最好的办法——替你解决最后的麻烦。”
他抬起头,再次开口:“最后的最后,再永远地陪着你。”
鎏璧缓缓挪开他的怀抱,抽出插在地上的剑,将剑紧紧握在手里。
她垂眸反问: “就因为这个你要为我去死?”
秦樾用沉默承认了她的话。
天上有神仙,地上有信徒,而他是她最忠实的信徒。
鎏璧不露形色地静看他:“既然你这样,那就由我来吧。”她持剑一本正色道。
“鎏璧……”
秦樾看着她,欲言又止。
“反正你是自愿,诅咒也不会反噬我。”
鎏璧歪了歪头,顺手用剑指向他。
秦樾又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也对。”
话尾还没吞进,他干脆利落地直接往剑上撞。
然后,被鎏璧四分五裂才是最好的方式。
秦樾看着剑即将没入身体时,忽然想到供奉的鎏璧的神像,万一有人忘了上香怎么办?
他忽地自嘲一笑,他忘了她的名望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到时她也不缺他这一炷香。
鎏璧一剑刺中了他的先天灵源,剑往里去,直接穿透了先天灵源,鲜血一滴滴落在阵法上,刺眼的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的身体在鲜血没入阵法后立即没了生息。
鎏璧尤记得他看向她刺向灵源时震惊、不解的神色。
鎏璧死死抱住他,充分地感受到怀抱里的躯壳正一点点变凉。
如果他真的要死一次,那也要死在她手上。
毕竟,他是她的所有物。
鎏璧专注地看着怀里人,忽然神经质地问:“秦樾,你可以再说句话吗?”
“你再说句话,我就不生气了。”
但,没有人回应。
身旁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了。
鎏璧坐在原地,一言不发,洞中静得可怕,她的手下按着刚刚杀了他的剑。
先天灵源与剑碰上的一刻,奇迹般地发生了巨大的能量波动,剑身四散几块,和先天灵源融合在一起,奔向世界各地。
灵气复苏的时代随之到来。
*
又是三年过去。
灵气复苏使得修真者在修炼上容易许多。
但依旧没有成仙成神者出现。
这一年,巫族换了新族长,族长名叫斛莲。
冬末时分,巫族来了一位令斛莲惊喜的客人。
鎏璧看着白玉盒中安睡的紫玉卵,向斛莲道谢,并道:“以后若要事可用此符联系我。”
她将一道符打进斛莲手中。
斛莲欣然接受了符,却又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和我何必说谢,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你救了我,而且紫玉卵要是没你肯定不会被我拿到手。”
“你要用些什么直接拿便好。”
鎏璧没说什么,直接走出门外。
斛莲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问:“鎏璧,以后还能再看见你吗?”
鎏璧的脸庞被风雪模糊,她遥遥地回了句:“有机会会再见。”
斛莲收回探出的腰,手搭在窗槛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遥望消失在那里的人,轻轻落下一声叹息。
灵气复苏之后,她再没见过鎏璧与秦樾两人,其他人也是。
薛子缠还来打听过几次,想来他也暗中寻过几次消息,却都是无功而返。
斛莲本来以为和她不会再见,没想到她还是足够幸运,再一次见到了她。
而且有机会与她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