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叁
这雷看上去伤害性不大,但当它真的悍然冲自己而来,又不能运功抵抗时,龙仰芝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
咔——
伴随一声雷鸣,周遭地面剧烈地晃了晃,随即前方传来哗啦啦啦石块滚落之声,似是击中了一座山包。但奇怪的是,自己身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莫非这不靠谱的雷砸偏了?
龙仰芝连忙抬眼,眼前景致登时让她的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只见她身前被一个人影挡得严严实实,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她原本的身体——娄元川居然用她的身体挡在她面前??!
其时,原本龙仰芝身上那件广袖湘妃色罗裙已被炸得破破烂烂,满是窟窿,两只广袖更是不翼而飞,而她在娄元川头顶上刚完工不久的杰作,也好像能通二人心境一般丧气地垮到一边。
说好的一起被炸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龙仰芝心中久违的怒意眼见就要破土而出。
她已经很久没真正动怒了。
“你——”
娄元川顶着龙仰芝的脸,一脸迷茫地转过身来。
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龙仰芝用毕生的修养给忍住了。
见着自己这张令人如沐春风的脸,委实也发不起怒来。
虽然出了点岔子,但这雷好歹是实打实劈到了自己的身体以及娄元川的灵魂,照此看来,这不靠谱的雷着实没什么能让二人身体换回来的潜质。
龙仰芝一面揉着眉心,一面在娄元川身旁来回踱步,就连娄元川也能察觉到她的状态与之前全然不同。
肯定是不同的,因为她赌输了。
她此前不是没想过引雷,但此举动静极大,两边军营定会有所察觉,前来探查。因而一旦失败,留给二人的时间就不多了——这也是她为何会差点发火。
数不清是第几次来回,龙仰芝脚上一双穿着还不太适应的银靴,不小心踢倒了身旁适才被那雷劈落的一个碎石堆,碎石组成的小小“山包”立时有如山崩一般,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碎石堆的废墟中隐隐射出一道金光,虽极不起眼,但依旧被龙仰芝敏锐捕捉到了。
她弯腰将其扒拉出来,拍落其上的灰尘。
这是半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令牌,其上纹路已被熔得模糊不清,似是藤蔓。
“范?”她将令牌翻了个面,这一面上刻着字,虽只剩下半边,但笔画刻得极深,倒是不难推断出完整的字来,“你们南齐连山堂的范家?”
龙仰芝环顾四周,不太确定道:“难道,这里就是祝家桥?”
听到此处,娄元川竟是一改一副事不关己的作风,一反常态直接上前将龙仰芝手中令牌夺了去。
龙仰芝倒没什么意见,甚至还跟他探讨起来:“你看这断痕,看着不似武修所为,倒像是法修的火系法术焚毁的。难道民间那个版本的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娄元川猛地一抬眸。
龙仰芝虽心中焦急,但还是耐心解释:“当年祝家桥之战在我们西虞民间,什么说法都有,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很冷门的版本,说南齐出了个叛徒,不知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直接导致了那次天裂,以至于两国精锐无一幸存,尸骨无存,就连同祝家桥一带也被夷为平地。”
“要知道,当时战场上西虞国的将士可都全是武修。你们南齐范家的令牌被法修所毁,可不就是南齐出了叛徒?”
“胡说八道!”
娄元川没来由地怒喝一声,这气势,较适才那声雷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他浑身发抖,手中紧紧握着那半块令牌,眼底露出杀意来。
龙仰芝很肯定,这不单只是怒意,而是确确实实的杀意。
即使顶着龙仰芝那和善的面容,也全然掩饰不住。
龙仰芝对这莫名其妙之人一忍再忍,此刻终是忍无可忍,最后这根弦一崩,滔滔怒意再无遮拦悉数涌了出来。她跟着咆哮道:“你吼什么吼?!!有这个气力操心七年前的事,还不如想想怎么换回来!”
多年来,他还是第一个惹得她发脾气,说重话的人。
怒意经这么一宣泄,倒是所剩无几了,龙仰芝很快便平复下来。
当然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察觉到远处燃起一片火光,似是有一队人马正朝二人而来,听着二十里左右。
“南齐的人来找你?”龙仰芝听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处也隐隐作痛。
发脾气果然对身体不好。
“是西虞的人吧,南齐......守规矩,肯定不会率先违反约定。”娄元川冷冷回道。
他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半截令牌,其时那只纤纤素手的掌心已被压出了一片红痕。
龙仰芝这才发现适才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一时搞反了方向,来的确是西虞方向。就在此时,相反方向忽的火光冲天,战马嘶鸣,听声音据此不到十里。
若是南齐的法修用起遁地符,他们在暗夜中埋伏了多久还真不好说。
龙仰芝登时被气笑了:“你们南齐倒是守规矩。”
气归气,龙仰芝一向都拎得清——此时若是让两头碰上,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不行,我们必须先回去,不然非得打起来不可。”龙仰芝不计前嫌,好言好语说道。
孰料娄元川依旧跟一块大石一般岿然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这人究竟是属木头还是属石头啊?
算了。
还能怎么办?如今自己的身体在人家手里,他不想办法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龙仰芝只能认栽,指了指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娄元川,严肃道:“听好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先回去,就说打了平手,受了点伤什么的都行。”
“但记得,到时再下一封战书,约在明日此处......不行,以时雨的性子,我还要去查典籍......”
“那就后日,到时再想办法换回来。”
娄元川似是被龙仰芝难得一见的气场震慑住了,呆呆地与她四目相对,轻轻回了一个字:“好。”
“还有,这个东西你揣好了。”刚才说话的功夫,龙仰芝已从百宝囊中取出了一对较手掌略小的小角,其状似象牙,只不过通体乌黑,其上还有一条首尾贯穿的白线。
“这是犀角【1】,把它揣在心口处,轻拍这个尖角两下,你在想什么,另一个犀角的所有者便能听到。届时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们能靠这个互相通气。”时间紧迫,龙仰芝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径直将其中一只塞到他怀中。
娄元川瞳孔剧烈一颤,微微低头,眼神落到他凌乱的衣襟上。
“你看好了,就像这样......”龙仰芝哪有闲心管他面上什么表情,已将另一只犀角放到怀中,隔着银甲点了点。
【听得到吗?】
听到心脏处传来自己的声音,娄元川一脸错愕。
【这声音?】
龙仰芝即刻听到了他心中疑问。
【这犀角说到底传的还是这具身体的声音,而非灵魂的,所以你听到的还是原本的声音。】龙仰芝解释道。
【嗯。】娄元川应了声,想来已是了解这犀角的使用之法。
【这百宝囊先放你这,我那个叫时雨的侍女,若不见这个,肯定会起疑的。】龙仰芝一面传话,一面将百宝囊挂回他的腰间。
“行,那就先这样暂时别过。”龙仰芝望了望两头越来越近的火光,“决计不能让他人看到我们两个走得这般近。”
“好。”娄元川点点头。
“切记!低调点,不可出事!”龙仰芝指着他的鼻子叮嘱道。
事关家国大事,他刚才发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龙仰芝哪里敢放心,但诚然又别无他法,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靠一些语言“威胁”加以震慑:“不然,你的身体......”
娄元川愣了一瞬,冷冷回道:“你,也是。”
娄元川顶着龙仰芝狼狈不堪的身躯,迎着西虞方向的火光走去,刚翻过两个小山包就又听得声音传来。
【娄元川,你平日里是不是不怎么说话啊?】
娄元川回头,那逆着光而去的人影已经缩成小小一个。
他一个恍惚,远处身着银甲的少年好像在一瞬间,化成了那个才认识不到一日的女子的模样。
龙仰芝等了许久才听见一声“嗯”,立即开始新一轮的嘱咐。
【那你这两天还是躲起来好了。能避开所有人最好,不然很容易穿帮......】
“姑娘!”
娄元川还没来得及给龙仰芝“嗯”一声,就见一紫衣女子凭空出现在眼前,见得娄元川,一把冲上去扶着他的肩使劲摇晃,叫得那个撕心裂肺,呼天抢地。
“......”
***
龙仰芝跟着南齐的将士回到营地,一路上除了行礼之外,无人说话,没人上前关心战况,更没人来问她是否受伤。
她心中不禁纳闷,莫非南齐军中之人都同娄元川一般少言寡语,冷漠无情?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军营里的各种法宝吸引走了。
南齐乃天下修习道法之人心中的圣地,但凡是法修,都会对南齐这个圣地心生向往,龙仰芝亦是。
纵使七年前那场惨剧重创了南齐根基,但法修的底蕴犹在,世家香火依旧生生不息,假以时日,定然会再现往日辉煌。她此番借娄元川的身体来到这里,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开开眼。
整座军营里的篝火、火把、烛台、灯笼皆为法宝,除却照明的功用外,其散发出的红色流光交相辉映,暗中在营地之上结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有的法修,就连最普通甚至是没有法力傍身的士卒,身上都有至少带着一件护身法宝,或是玉佩,或是腕带,或是其他不起眼的东西,而且几乎每一样都比龙仰芝那些金银珠宝高明。
一眼望去,那些有品阶的法修,仅展露出来的法宝就比刚才那些更加高明千万倍,偶有几个大方露出自身所用法器的,俱是龙仰芝见所未见的稀世珍品。
龙仰芝越看越兴奋,恨不得再多长出几双眼睛将其从四面八方瞧个够,巴不得将这些东西尽数收入自己的百宝囊中,带回西虞国好好研究。
“娄将军,请——”
守帐将士冷冷的一声,把龙仰芝从如梦似幻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她晃了晃脑袋,醒了醒神,缓步走入营帐内。
主营帐中整洁得很,除了基本的桌椅摆设外,仅有一块沙盘以及挂在正中的一副连山圣母像。营内其时只有四人,皆年过花甲,左右首座上各坐一个,另一个立在左边次位之前。
画像前,中央的高椅上,看上去几近耄耋之年的老者满头白发,却梳得一丝不苟,他一手虚虚搭着一根斜靠在高椅旁的细竹竿上。
此人应当就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杨老元帅——杨知渔。
杨知渔乃炼器世家出身,但为人却十分古怪。寻常炼器师一生能炼出珍宝无数,然而,他在年轻时便扬言,他此生只炼一只钓竿。
祝家桥之战后,当今南齐皇帝多次拜访,费尽心力,才将退隐多年,终日在深山老林的溪边钓鱼的杨知渔“骗”回边境坐镇,重掌元帅之位,也算一桩奇谈。
虽与娄元川约好了不闹出事端,但毕竟来都来了,龙仰芝此行还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才准备开演,却猛然发觉头顶上一凉,杨知渔炯炯发亮的双瞳射出两道危险的冷光,令人见之,遍体生寒。
“娄元川,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