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此处光线昏暗,密密麻麻的水草让苏禾的视线更加模糊,但她很确信自己面前的这个穿着夸张花裙子,脸上画着浓妆,在一面碎掉的一半的镜子前欣赏自己的人正是之前对自己凶神恶煞的水泥鳅。
水泥鳅的头发剪得几乎和男人一样短,脸上也有一道醒目的刀疤,她的面孔粗旷棱角分明,下巴的肉由于上了年纪变得有些松弛,这样的水泥鳅却穿着碎花纱裙,抹着脂粉,笨拙的在镜子面前整理裙摆,这让苏禾很疑惑这到底是不是水泥鳅。
就在苏禾在原地发愣的时候一块石头擦着苏禾的头发而过,直直打在水泥鳅的背上,接着越来越多的石头从四面八方而来,伴随着讥笑声打在了水泥鳅的身上。
“看啊看啊,她长得那么丑还要穿漂亮裙子,丢不丢人啊。”苏禾回头,不知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冒出一个长着腮的小女孩。
“她身上的粘液会把裙子弄得脏兮兮的,真是糟蹋。”对面一个长着长长鱼须的小男孩嫌弃道。
“她脸上的刀疤真丑,当初抓住她的渔民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砍死?”
“是啊。”“是啊。真丑。像个留长发的男人。”不断有小孩的声音传来。
苏禾惊慌的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多出那么多人来,刚才自己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留意到他们。
被这些声音环绕在当中的水泥鳅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蜷缩在地上,苏禾留意到水泥鳅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的身型小了一大圈,她看上去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孩?
苏禾拨开面前的水草,缓步走上前,她走到水泥鳅的面前,掰开了她紧紧捂住面颊的手,只见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女孩迷茫的看着她。
“水泥鳅?”她喊了一声,面前的小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叫水秋。”她小声回道,随后低头补了一句,“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呸,她才不配叫水秋,她那么难看应该叫水泥鳅!”周围不停有人起哄和丢石头。
“够了!”苏禾捂住自己被砸痛了的头,然后从地上捡起石头来还击,可她却发现石头扔向那些起哄的人却从他们的身体穿了过去,就仿佛他们只是一抹烟。
“嗯?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道。
“你这样做是没用的,傻子。”声音的主人高傲中带着矜贵。苏禾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袋里的水怪又开口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死,但代价是住在这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看见自己最恐惧的时刻,就像她一样。”
“这个地方?就连生活在另一头的那些漂亮白色亭台楼阁里的人也会被自己恐惧的东西折磨吗?”
“嗯。”
“那个殿下也会?”苏禾接着问。
水怪好久没说话,苏禾以为它又忽然不想说话了,于是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它过了半天才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家一直生活在这里,殿下从一开始就是殿下,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地方,没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像没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我知道我是苏禾。”
“那只是你的名字。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有和你同样的名字,你怎么证明你就是你自己。”
“和你说话真奇怪,我就是我。这样的鼻子眼睛嘴巴,就是苏禾我。”
水怪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苏禾放弃了与水怪的争辩,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现在水泥鳅又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她把水泥鳅背在背上,带她走出这片茂密的水草,不断的有嘲讽声传来,她试图走得更快些,可那些可怕声音却不依不饶的追着她们。
“丑八怪!丑八怪!”那个长了鱼须的小男孩扮着鬼脸道。
忍到了极点的苏禾猛地回头,差点把背上瑟缩着的小小的水泥鳅给甩出去“你听着,小兔崽子,你的门牙太大,个子太矮,鱼须太长太怪,长得磕碜就算了,人还坏得不得了,你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指点点?”
那个小男孩呆在原地没有说话,紧接着苏禾对着那个长着鱼鳃自以为是的小女孩凶巴巴的吼道:“漂亮裙子谁都可以穿,男女老少谁乐意穿谁穿,关你屁事!”
“你也长得丑!”忽然被骂的小女孩憋红了脸,尖锐的对苏禾道。
苏禾耸耸肩道:“还是那句话,关你屁事啊!”
小女孩气急败坏,跺了跺脚消失不见了。接着那些嘲笑声也变得越来越小,还有几个顽固的绕着苏禾与水泥鳅,不依不饶。
“关你屁事......”苏禾听见背后传来细小的声音,水泥鳅正在嘟囔着她刚才骂人的话。
苏禾脑海中灵光一现:“大声点,水秋!”
水泥鳅犹豫了一下,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关你屁事!!”
“再大声一点!”苏禾鼓励道。
水泥鳅深呼吸了一口,用力大喊:“关你屁事!!!!!!!”
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上绽放出奇妙的光芒,那耀眼的光转瞬间驱散那些在她们周围不依不饶说着尖酸话语的小孩,光芒褪尽后,周围的水草平静的在水中荡漾着,那些恼人的小孩再未出现。
苏禾忽然感觉自己背上的重量变得很重,她的腰越来越弯,整个人都陷进了泥巴里。
“啊,我太重了。”已经变回了原来样子的水泥鳅连忙从苏禾的背上下来。
“没事。”苏禾从泥巴里爬了出来。
水泥鳅有些尴尬的沉默了片刻后道:“刚才,多谢了,”她干咳了一声继续别别扭扭说道,“这里从来没有人主动从自己的恐惧里走出来过,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会被折磨上好几天。”
“从来没人?”
“对,从来没人。人总是很难面对自己的恐惧,尤其当那些恐惧来自别人的时候。”
两人走着走着就要到达水草林的边缘,水泥鳅却忽然停下了,她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她平时穿的男士的深色衣衫,“你先出去吧,我要把衣衫换一下。”
“为什么?”
水泥鳅难为情的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这种人不适合这种裙子的,这是给年轻好看的姑娘穿的,我穿出去会遭人笑话。”
“所以你从来只在水草里穿这些好看的裙子?”
水泥鳅叹气,“我上次赶你走,不仅是因为我讨厌人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你看到我偷偷穿这些裙子的样子。”
苏禾忽然想起水泥鳅屋子前面那些比其他人屋子前还高的水草,那些水草把屋子遮得严严实实,连窗户都看不见,她忽然有些难过。
“穿着裙子出去试试吧,或许没那么糟糕呢?”苏禾试图劝道。
“不,不行的。”水泥鳅摇头。
苏禾举起那件男式外衫,“这样,如果你觉得难为情,你就立马把这件外衫套在外面,那就没人看得见你穿什么了。”
水泥鳅满头大汗的和苏禾往外走,路上人们都神情自若的干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用古怪的眼神看水泥鳅,或者停下来辱骂她,大家只是像对待普通路人一样对待她们。
唯一停下来的是拄着拐杖的龟老仙,他笑眯眯的看着水泥鳅,悠悠道:“这裙子和陆地上来的花一样美丽,水泥鳅你穿着这裙子去见那些陆地上的花它们一定都不发牢骚了。”
水泥鳅红了脸,她和苏禾走了很久,期间她一次都没有把那件男式外衫套在她的碎花纱裙上。
短短一个上午,苏禾便成了这里的名人,每个人都知道她帮助水泥鳅主动从暗无天日的恐惧里走出来的事情,本来水泥鳅邀苏禾下午和她一起去安慰陆地来的花,可苏禾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都要苏禾帮他们的忙。
苏禾这才知道这里从来没有郎中,因为这里的人从不生病,但他们最害怕的就是那些会时不时出现的噩梦般的幻像。
苏禾有些为难,她自认为自己能帮到水泥鳅也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好,眼下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恐惧的事情,急切的向苏禾讨要解决之道,苏禾只能给出一些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你已经来这里两天了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看见过让你恐惧的事情?”一只蚌问道。
“我也会看到吗?”
“对啊,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看到。”
苏禾想说或许自己并没有恐惧的事情,可她想起了几年前的某天爹爹在战场的死讯传来,她拿着爹爹遗物呆呆的站在房前,娘走得早之前都是她与爹爹相依为命,从那天开始,她就是没有爹娘的孩子了。
她依稀记得爹爹在临走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你的脚不好使,你本可以不去的。”她担忧的看着爹爹的瘸腿。
“傻孩子,咱们靖国已经没人了,爹爹不能不去,若每个人都像爹得一样因为一点小毛病就推脱,那谁来保卫我们的国家?”
她抬起眼睛看向爹爹,她知道爹爹从小习武,本想当个将军保家卫国,可无奈摔断了腿从此报国无门,眼下战事吃紧,靖国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爹爹的瘸腿似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了。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这是小时候爹爹教她的第一句诗,那天,年幼的她望着爹爹一去不复返的背影,一个人站在门边小声喃喃道......
就在苏禾发呆的时候,一张长满雀斑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带她来的那只黑螃蟹,“完蛋了!完蛋了!”他着急道。
“怎么回事?”苏禾收回思绪,问道。
“殿下现在要你立马过去!他肯定发现你是人类了,你记得在你死的时候千万不要把我供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