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年下谈恋爱 10
国一的男孩子开始拔高,佐野万次郎也不会例外。身体抽长了许多,抱起来能感觉到小少年硬邦邦的线条,早已经没了小时候柔软的奶香气。
他应该刚洗过澡,凑近能闻到沐浴液和洗发水的清爽气味,衣服整洁干爽,和汗津津的我截然相反。
我知道他其实不大喜欢汗味。
“对不起哦,把衣服弄脏了。”
“……说什么呢,姐姐才不脏。”
他一手压在我的后脑,一手环绕我的肩膀,让单方面的拥抱变成双向的情感传递。
我闭上眼睛,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由此汲取一些独自站立的力量。
这是个不合时宜的亲密接触,我很快松了手,却被更紧密地摁在他的怀里。
与成长的身量相仿,他的力气也变大了。
“一直以来的回礼,”我第一次从这个年纪的佐野万次郎这听见能用沉稳、温柔形容的语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姐姐再多对我撒撒娇也没关系。”
说话造成胸腔的震动,让我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之下快速搏动的心脏,像一只活泼的小鹿即将跃出。
说着可靠的话,但是心跳频率已经出卖了他。
“心跳得好快。”我笑他。
“……这是谁的错啊。”他埋怨似的嘀咕。
安静地呆了一会,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我的逐渐趋于一致,相同的声音在我们的胸腔里共鸣,我也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轻轻拍他的后背,说:“已经可以了,谢谢你,万次郎。”
只希望脸上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我抬起头来看他。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他放开我,却没有完全离开,转而捧起我的脸,漆黑的眼睛专注地打量。
由于凑得很近,街边商铺的灯光又将街道照亮得有如白昼,于是能清楚地看见他泛红的双颊和耳朵尖,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我的下颚。
我疑惑地眨眨眼,面前忽的一暗,只感到前额有柔软一触即离,下意识睁大眼睛,抬手去碰额头。
我呆了呆。
他半垂着眼,用食指抚摸嘴唇,而后抬起眼看我,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这下却连鼻尖都红透了。
“这个表情才叫不好意思。”
“哎呀……”我回过神,“怎么突然……”
他扶我站起来,抱着我的胳膊,像是对抗害羞的表情,龇着牙问:
“打起精神了吗?”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招数?心情的确变得轻松,今晚头一次没有负担地笑出来:“托你的福,非常精神。”
然后去牵他的手:“有个想去的地方,可以再陪陪我吗?”
他回握我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示意我向身后看。
——那里停着一辆眼熟的机车。
“很帅吧?我的巴布。”
他自得地说。
就在一两个小时前,它还锁在佐野真一郎摩托车行的橱窗里,吸引了两名不速之客。
我不由为这份巧合叹息。
他骑上摩托,我坐到后座,环住他的腰。
“姐姐想去哪里?”
我报了个地址,机车破开夜风,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结果是来吃宵夜啊。”
佐野万次郎坐在小餐桌对面,百无聊赖地噘着嘴,让勺子稳定在嘴唇上方。
“要变成对眼了哦。”我提醒他注意形象。
他这才取下勺子,手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发出不算吵闹的敲击声。
“上菜好慢。”
夜晚的居酒屋最不缺的就是上班族,小小的店铺中坐满了人,自然就拖慢了上餐的速度。
“好啦,再等一等。”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摊开,隔着糖纸捏起来送进他喋喋不休的嘴里。
他张嘴含进去,趴到桌上自下而上地看我。
这个角度看过去,柔顺的金发下方,脸颊上没能完全消退的婴儿肥格外明显。糖果在他口中游动,让两颊也跟着一鼓一鼓的,像是草莓大福。
我伸出手,捏捏他的脸,好笑地说:“也不嫌脏。”
他捉住我的手指,放在下巴蹭了蹭:
“现在我们一样脏了。”
餐点适时送了上来,第一碟正是草莓大福。
我无声地弯起嘴角。
从包里取出干净的牙签、便签以及画笔,随意地组合成一枚小小的旗子,插在其中一个大福上 ,推到佐野万次郎面前。
“没有儿童套餐,只好先用这个忍耐一下了。”我说。
“……”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很高兴,却故作成熟地摆着架子:“姐姐要把我当小孩哄到什么时候?”
“不想要吗?”我作势拉回来。
“……要!”他警觉地抢走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这么说的话他又要不高兴了,我微笑着保持了沉默。
一顿宵夜做了五枚小旗子,最后都进了佐野万次郎的口袋。青少年的胃就像无底洞,我点了太多,每样都尝一点,竟也已经八分饱,其余全由他消灭干净。担心地问会不会吃撑了,却得到“还有余裕”的答案,食量和春千夜完全是两个极端。
未来的他也不像现在这样好胃口,连饭量都是随我的,没人盯着就会忘了吃饭,只勉勉强强维持着健康的身体状况,总觉得有些可怜。
“姐姐陪我吃更有食欲。”
他曾这样说过。
我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佐野万次郎了,这次回忆起来,心情居然分外平和。
如果说那个佐野万次郎是到处流浪的黑猫的话,这个一定是被人散养的橘猫了。要是哪天不在外头疯玩,或许会变成小猪也不一定。
这个设想使我忍俊不禁,再次将少了两块的炸猪排推到他面前。
吃饱喝足后,拉着昏昏欲睡的佐野万次郎在附近散步消食。
他走在我的身侧,个头已经到了肩膀,再过不久或许就会赶上我了。
在我的记忆里,头一次意识到他的成长,还是在上一轮,他即将步入国三那年。那时的我与他远没有现在熟稔,回想起来已经很久不见。帮父亲出门采购时提着大包小包在路上遇到佐野万次郎,头发长度已经到了肩膀,金色的前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脸虽仍旧稚气,肩膀却变宽了,肌肉也基本定型,带着专属于少年的瘦削感。
他毫不生疏地走到我边上,自顾自地接过各种负重,一点也没给我留下,就这样一路将我送到场地家门口。
我迟疑着邀请他进去坐坐,他只是微笑地拒绝我的好意。那个笑容很安静,也许是我的错觉,带着与他不相称的忧郁。二十岁出头的我有些无措地将点心塞进他手里,摸到带着老茧的宽大手掌。
那一刻才骤然意识到他长大了。
心里想的却是:他快乐的童年是不是有些过于短暂了?
我正出神,小指却被人勾住,手背与手背贴在一起,相接处很快出了一层薄汗。我转头,对上佐野万次郎若有所思的视线。
“姐姐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
“又是那个‘讨厌的人’?”他打断我。
我吃惊地问:“猜到的?”
他鼓起脸颊,说:“……直觉。”
……据说单细胞生物的直觉总会更加强大。
那样的表情已经不会出现在这个佐野万次郎的脸上,我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发。他见状立刻黏了上来,得寸进尺:
“姐姐是我的,那种家伙快些忘掉吧?”
比起请求,更像命令,很有佐野万次郎风格的任性。
我轻轻推开他的脸,苦恼地说:“太霸道了吧?”
他抬起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戒指挂到了无名指上,提醒我:“不可以耍赖,约定过了的——呐?”
我说:“还没长大呢,约定可不作数。”
他比了比身高,笑嘻嘻地说:“再过段时间就比姐姐高了。”
我不回答。
他让步了,又说:“我是姐姐的东西也可以。”
“请把自己保管好。”
他不高兴地蹭过来缠住我,嘟着嘴沉默了一下,摸到我手腕上的链坠,又开心地哼起歌来。
是那时他送的头绳的挂坠,皮筋由于时间已经老化断裂,我于是将上面的珠串和小鹿取下来,做成手链保存。
“就这么开心吗?”
“哼哼,我就说姐姐会迷上我。”
尾巴能翘上天了,我捏住他的鼻子,说:“送我回家吧,你该睡觉了。”
他不情愿地应声,却绕了远路,往海滨骑去。
“有个地方想让姐姐看看。”佐野万次郎说。
他轻松跃上堤坝,转过身朝我伸手,让我借力爬上去。站在堤坝上眺望海面,月光碎在纤细的浪头,化作斑驳的闪光,让夜晚的世界变得如同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夏夜分外凉爽的海风拂过脸颊两侧,吹散了身体的燥热。我将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到耳后,侧过身看他。
“很漂亮吧?”
他与我对视,那双眼睛也如同月光下的海面,闪烁着细碎的光。
“这是我最幸运的一天,收到了最想要的巴布,还遇见了姐姐。”
他扬起明亮的笑容,说:
“——所以啊,我想把这份幸运也分给姐姐。”
我几乎无法直视少年诚挚的目光,重新将视线投往海面。
“……嗯。”
过了好久,我喃喃:“真的非常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