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千鬼姬
2008年，1月17日，东京时间0：00
五条悟从身后遮住覚的双眼，不许她用咒术，家臣们搭好了摄像机在一旁录制。
“究竟是什么东西？”她一直问一直问，“神神秘秘的，还要走这么长一段路。”
“耐心一点，摸摸看哦。”
她半信半疑的伸手探去，触手是一层纱布的质感，但一只手刚好可以握住，拿起来坚硬而且有重量，再摸摸长度……“是太刀！”
“一定是咒具吧！！”她大声宣布，眼前遮住视野的双手松开，一柄长约三尺、缠满画符绷带的小太刀被放于架上，她径自上手拔刀出鞘，刹那绷带焚为灰烬，迸溢的咒力掠向周身，看清瞬间她双瞳微缩欣喜若狂，挥刀掀舞，那团咒力便也相随翩旋，庭中一场樱吹雪。
“太棒了吧！！”她收刀入鞘，扑向五条悟，那团黑焰般的咒力突然炽腾，竟振出一只八咫乌，兴奋的嘶鸣盘旋。
“那当然啦，毕竟是我送的。”他一把接住她，“一直觉得Satori要有一把防身的武器才对。”
“这可是小乌丸，Satoru太厉害了吧！”
“好好睡一觉，带你去练手喔！”
家臣们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两个疯子。
18个小时后，东京时间6：00
一辆迈巴赫缓缓行驶在京都东山。
“哎？连环作案耶，喜欢剜漂亮少女的脸，还喜欢吃男人……略微有点熟悉呢。”
“最近一次作案是在平安夜，准确来说每一次都在月圆之夜，不过我们的组合倒是意外合适。”
“需要诱饵的话，还是我来吧。Satoru虽然很受异性欢迎，但是太有攻击性啦。”
“真的可以？”他歪歪头，“我会稍微有点不放心喔。”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哎，而且这个咒灵看资料很有意思嘛。”
“那好，现在核对一遍，八坂神社的咒术师问覚你叫什么名字，你叫唐桥覚吗？”
覚故作思考，“唐桥覚是谁？大叔认错人了吧，我叫信浓小路静雪。”
五条悟嘴角微抽，驾驶座上的左沢淵忍不住流露一丝笑意。
“那小妹妹你为什么跟着五条先生？”
“虽然显小是好事，但作为咒术师我会把这当做冒犯。”
“小妹妹和五条先生一样银发和浅色虹膜哎。”
“混血儿，父母双方都是喔，不要太羡慕嫉妒恨。”
“啧，牙尖嘴利，容易惹人记恨噢。”
五条悟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车停在八坂神社的西楼门前，这里并不是八坂神社的正门，但因为对外封闭的缘故，走这里更不引人注目。两人戴好墨镜，下车前左沢淵回头向五条悟道：“小姐就拜托悟少爷了，麻烦随时联络。”
五条悟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京都祗园的八坂神社是全日本约三千座八坂神社之总本社，主祭神是须佐之男，覚住在京都的时候其实路过这座红色的建筑好几次，真正进去看却是头一次，因为八坂神社的咒术师都出自加茂家，而覚的社交圈在监护人兼亲姑姑兼唐桥家主唐桥瑠姬的干涉下非常有限。
穿过西楼门，一位西装革履、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男士迎了上来，宛如看到救星。
“啊！五条先生！”
“新年好，伊地知～”五条悟亮出大白牙。覚默默跟着他，原来这就是悟电话里经常出现的伊地知。
“哎？这是五条先生的新搭档吗？看起来和五条先生有些像呢。”伊地知看向她，似乎有些惊奇。或许是因为自从夏油杰后，五条悟都是单独执行任务。
“借来的临时搭档，虽然个头不高，是很强的咒术师。”五条悟笑眯眯的回答，伸手揉了一把覚的发顶，她不爽瞪他。
“原来如此！”伊地知更稀奇了，但他推推眼镜，随即进入工作，“起因是平安夜祗园失踪了一名五级官员，现任花魁也当场死亡，并被扒下脸皮，事发后八坂神社指派了一名一级咒术师前去视察，也随之失踪，根据案发地点的咒力残余判定是一级咒灵千鬼姬，但千鬼姬在一百年前失踪，不排除有人为操纵，为防止千鬼姬逃逸京都，当时已布下结界。而今天凌晨有人于东山群蜂的西麓发现了两具开花的骸骨，经鉴定正是两名失踪人员。”
“啧。”五条轻轻嗤笑，便准备拉上覚开工，但手边哪里还有人影？
“哎？？”
最前方本殿，覚径自越过瑞垣跳上殿前，但还是有一层栅墙阻隔，她歪歪头，似乎有点苦恼，最终只是站定往里探看。
“谁家的小孩乱跑？！”
一股咒力逼近，带着加茂家的气味，陌生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覚不理他，那人继续凶道：“快下来！没听到吗！”
真是的……她回过身，俯视着那名火冒三丈的中年咒术师，“认识五条悟吗，我是过来辅助的咒术师。”
“——哎呀呀～”刚说完，那道身影便悠哉悠哉的绕过舞殿走来，“没想到Seisetsu会对这个感兴趣。”
‘那里不可以上去！’伊地知跟在他身后向覚比手势。
她眨眨眼，腾身跃向五条悟，轻巧的落在他手边，一丝头发都没乱。
“来的也太慢了。”那名加茂家臣没好气的说。
“没办法，照顾弱小还真伤神啊。”五条悟这样感叹，笑得很欠揍。
“………………”加茂家臣额角青筋暴起。
“走啦。”五条悟转身告别伊地知，忽然单手托起覚，身形一闪骤然不见。
两人浮在高空中，俯瞰着整座京都。
“看见什么了吗？”
“我的感知哪里有Satoru那么敏锐。”
“认真一点喔。”
“哈……主要是京都这种咒术师聚居地，咒力分布太广术式也太密集啊。”她念叨着，一边大海捞针，“不过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只一级咒灵，不会是加茂宪政为了Satoru自导自演吧！”
“专心点。”他语气变得稍稍严肃。
覚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于咒力，五条悟的苍天之瞳能够最高效的精确识别并解算一切与咒力有关的信息，但她面对这些海量的信息只能集中集中再集中，集中到她的世界只剩下咒力，然后调用她的术式去处理，即便如此偌大京都一片五颜六色的各种咒力，甚至还有各种术式阻隔，再看祗园倒是意外干净，除了八坂神社被结界罩着，只有两种咒力残秽，一个属于咒灵，一个属于活人，不过现在也是死人了。
她睁开眼，不自觉撇嘴，“真奇怪～即便是通过术式隐匿也会被我解算才对，除非已经逃走或者……受肉了。”
“嗯～还有呢？”他始终凝视着她，墨镜滑下鼻梁，半露的蓝眸光华流转，语气轻佻，一脸正经。
“Satoru明明知道答案吧！”她粉嘟嘟的唇瓣翘的更高，“大概还在祗园吧，毕竟作为日本第二红灯区这么干净，有点可疑哦。”
“祗园的花街我也没去过呢～”他托着下巴，“可是带Satori去那里叔母会再也不让Satori见我吧。”
“怎么可以反悔！”她墨镜后的双瞳几乎睁圆，双手环胸，表示抗议，“淵才不会告密！Satoru不带我去才再也不要理Satoru了！”
“那Satori要听话喔。”他捏捏她微微鼓起的腮帮，神色认真。
因为发生命案，入夜后的花見小路早早打烊，不久便再无声息，街头亮着暖黄的路灯，隐隐照见空中雨雪飘坠。
一团娇小的身影孤零零走着，是一个看上去刚上初中的女孩，浑身裹着黑色的呢子大衣，系着红围巾，少见的银发垂过肩背，密长直顺，她把半张嫩白的小脸埋在围巾里，双眸微垂，连眉睫也是浅银，沾了薄薄落雪。
似乎是迷路了，她走走停停，在四周悄然弥漫的雨雾中茫然张望。直到一道女声从前方传来：“啊——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呢，小妹妹～”
女孩歪歪头，懵懂抬眸，一片晕黄的长街，缓缓走来一名身穿十二单的年轻女子，绝美的面容绘着白妆，两鬓留着公主切，一头乌发竟长至委地，如绸如缎，简直像平安时代的公主。女孩被惊呆了。
“哎？好漂亮哦！”
“多谢夸奖哦～”女人含羞一笑，动人心魄，“小妹妹要去哪里，姐姐送你吧。”
“真的吗！”女孩欣喜迈步，女人徐徐伸臂，宽大的袖口探出半截纤白软嫩的手指。接触的那一瞬，两人都紧紧握住了彼此。
“抓——到——啦～”一瀑密长的乌发猛然从后缠住女孩，双腿、腰身、颈脖，绞紧的刹那却只是打散了一团冰雪，女人讶然，雾蒙蒙的街道也迅疾消退，像一阵风般刮跑，露出临水的反桥，连绵的殿阁，层层繁樱压枝璨若云霞……她先是一惊继而轻悸，竟是皇居的池泉，她少女时代最喜欢的地方。
是幻术！那个女孩是咒术师！但一切太逼真了，她甚至清晰的闻到清甜的草木花香，听到潺潺的流水，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除了四周没有人，没有任何动物或咒力的迹象，该死的……她凝聚咒力，试图从幻术内部破坏，可什么都没发生，她丝毫没有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量，千鬼姬慌了，用指甲用力划破掌心倒是产生了痛意和伤口，她居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卑贱羸弱的凡人！
那个贱人！她恨恨的想，只能开始焦灼的游走，试图在这偌大的幻镜寻找破绽，她登上反桥，抬眸张望间无意瞥见水中的倒影，那是更年轻的她，还没有被岁月和咒力侵蚀得千疮百孔，身姿窈窕，容颜娇美，举止投足令人倾倒，她忍不住止步，颤抖着伸手抚摸自己光滑软嫩的皮肤，那样真实而鲜活，让她恋恋不舍……
她近乎沉溺，莫名的伸出手探向水面，想要看看是否一触就会消散，水面只是正常的泛开涟漪，没过指尖的池水还有淡淡的暖意，被阳光照久了就会这样。她抽回手，满心的阴霾竟也散开一丝，起身继续前行，看着一路走来的中门、细殿、渡殿……层迭的高墙被勾上一层淡淡金光，多少年前……她最喜欢这样小春日和，可以盛装出游。
她进至自己的寝殿，推开门，浑身一震，浓重的腥臭率先涌没了她的呼吸，被火把照亮的封闭石室，形形色色的女尸被贯穿在各式各样的刑具上，无不皮肤干瘪，呈现出极其痛苦的姿态。千鬼姬想起来了，这是她用来杀人取血的密室！
她惊慌转身，或许是寝殿外的一切太过美好，她一时前所未有的想要逃离，可哪里还有门？她的咒力也没有回来，眼前倏忽一片漆黑，仅剩一个白发苍苍、形同枯槁、畏缩在十二单下佝偻臃肿的老妇……不！不是这样……千鬼姬彻底发狂，跌跌撞撞的寻找着出口，却被那道身影团团围住，只要她动对方也跟着动，仿佛那就是她，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用袖子蒙住整张脸，蜷成一团，耳目尽是那些该死的男人和女人，那些尖锐的话语和眼神，直到声嘶力竭，最终迟滞的凝成一道模糊的身影……
天皇…哥哥……？天皇哥哥在哪里……？天皇哥哥救我！！！！她放下手，一阵剧痛席卷了她，鲜红的血瀑喷涌，她看到自己的头飞离颈脖，露出一片平整的切口。
为什么……又是这样……滚落的头颅正面停下，最后一幕落在一双红瞳，像极了平安京十五夜的妖月。
“死吧。”
分离的尸首下张开细密的管状血丝，仿佛活的脉络急剧扩散，卷噬躯体拖入黑暗。
覚松开手，千鬼姬软软的倒了下去，她位于大脑皮层的术式消失，头发随之变短，浑身再也没有一丝咒力。却仍然保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似乎只是深度昏迷。
其实两人是真的抓住了彼此，但同时覚抢先解算了她的先天领域，毕竟覚除了冰术式并不会其他物理攻击，她的先天术式是通过触媒解算活体的先天领域再进行操纵，肢体接触则是最简易最直接的媒介。原本先天领域就是意识映射，一旦对方的意识死亡，那么该意识所附带的一切都会被她吞噬。
所以受肉后的千鬼姬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活靶子，经由同化的咒力汹涌流通覚的先天术式，她的全身神经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舒张，不愧是吃光了祗园的咒灵，量足管饱，可惜苦得像喝了一大罐热乎乎黏糊糊的草药。
“看来味道又不好。”五条悟落到她的身边，慢悠悠的点评。
“怎么可能会好……”她捱过那一阵，小小的舒了一口气，“决定了，下一站是去吃甜品！”
这也算是一种疏解方式，他想。
“这个怎么办？要唤醒吗？原灵魂很虚弱哦。”
“交给伊地知吧。”五条悟散出一点咒力，覚把咒力吞噬得过于干净，就连那些被制造出来的雾瘴都没放过，“我们俩的咒力残秽总要留一个吧，容易生疑呢。”
“哎？可是千鬼姬的咒力残秽也没有了……”她挠挠头，其实不仅是她没注意，而且她也真的收不住，她的先天术式对进食总是很生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