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七年之期
静寂竹林中，隐隐传出一阵嗑瓜子的声响。
沿声寻去，白芸兮在碧潭边的一处凉亭内，找到了那个向自己密音传语的人。
此人一身玄墨劲装，红带束发，眉眼隽秀，虽为女子却是英气十足。
瞧见白芸兮来了，那女子忙把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来，嘻嘻招手道：“东君，来来来，快进来坐。”
她怎么会突然跑来凡界了？白芸兮心里暗叫不妙，面上却故作镇定，提步走入亭中，向对方恭敬施了一礼。
“见过孟三殿下。”
“诶，东君要这么叫我，就有些过分见外了。”孟岚笑着让她坐在身旁，又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要论师门辈分，咱俩好歹也是同出昆仑山元始天尊门下，按理，你当唤我一声小孟师叔才是，可要论亲戚关系嘛，斯时四下无人，你也可以唤我……”
“小孟师叔！”白芸兮含笑唤了她一声。
孟岚愣了一愣，转而爽朗的笑了起来，打量着白芸兮道：“记得上一回见你，还是在如来佛祖的盂兰盆法会上，这一晃五百年，不想小师侄竟已出落的如此标致了。”
“小孟师叔过奖了。”白芸兮顿了顿，道：“不知你下凡到此，所谓何事？”
“我啊？”孟岚身子一斜，悠闲懒散地靠在石桌上，“如果我说我是闲着没事，想来赏一赏凡界的山川美景，你会信吗？”
凡界距水界足有数百万里之遥，白芸兮自是不信这位水界三公主真能闲得无聊没事干，飞上几个时辰到此赏景。
“既然小孟师叔不便说，那我就不问了。”
孟岚瘪瘪嘴，“小师侄怎可这般无趣，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白芸兮笑笑不语。
“对了小师侄，你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偷溜下凡来此游山玩水了吧？”孟岚端茶问道。
哎，终是逃不过这一关。略略迟疑，白芸兮低声回道：“其实，我现在是掌管此山一带的土地。”
“咳咳咳……”孟岚被茶水猛呛了一口，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你说什么？！”
白芸兮讪然，“我是因为失职，才被贬下来的。”
“失职？”孟岚甚是费解，“怎么说，你也是个一品上仙，究竟是失了什么职，犯了什么错，能被下贬成了一介九品土地？”
白芸兮叹了口气，将事情原委大概说了一遍，“本来这一次举行的百花宴，天后在席上招待一众仙家所饮的百花玉露，是由我来负责酿制的，但因为中途出了一些差子，使得最后一批的百花玉露未能如期酿出，所以……”
“只因如此，就被贬为了土地？”
白芸兮摆摆头，“也怪我当时想着或许可以将功补过，便未能在事发的第一时间上报天后，所以论罪，是我失职在先，欺瞒在后，理应受到重处。”
“百花宴……”孟岚掐指算了算日子，“这么说来，你到这里也快有一个月了？不对，如果按照凡界的时间来算……”
“已有二十二年了。”
“……”孟岚抬手覆额，只觉一阵头大，默了默，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扣住白芸兮的手腕，用仙力在她体内探了一探。
这不探还好，一探表情更为严肃，方才嬉笑随和之态也顿时荡然无存。
她冷脸质问道：“若是我今日未曾出现在此，你是不是打算继续瞒着我们？”
“我……”白芸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此地的庙公神像现在何处？”孟岚当即拉着她站起身来，“走，我先设法将你的本命元魂取出，然后再带你回……”
“小孟师叔！”白芸兮急忙拽住对方。
“怎么，莫非你还想留在这里，当一个连法力都施展不出，只能靠凡人香火供奉的小土地不成？”
“但我要是私自取回元魂，岂不违反了天后的……”
“糊涂！”孟岚蹙眉道：“天后再怎么管，也只能管得了她天界的人，你堂堂一个……罢了，反正我不能再让你顶着这一副空架子仙身继续留在凡界，既然九重天不能待了，那等我办完事之后，你就随我回东海好生待着，至于天后那边，到时我自会寻一套合适的说辞，还有你舅舅那里，我也会想办法通知他。”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此事就这么定了！”孟岚一副不容反驳的口气。
白芸兮满心无奈，但一想到离阎，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好言好语地商量道：“小孟师叔，你要让我跟你回东海待着也行，不过，我在此地还有一些事情尚未处理妥当，所以，你能不能稍微再宽限个……十年？”
“十年？！”孟岚差点被气笑了，“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处理这么久的？”
因为运簿上写着离阎这一世卒于二十九岁，未免出现偏差，白芸兮无论如何，也得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她道：“诸事繁杂，也非一言两语便可说清。总之我向你保证，等时间一到，一定乖乖跟你回去。”
孟岚不屑哼笑，“就算你不肯乖乖跟我回去，难道我还不能把你绑了回去？”
这话不假，以她的性格，说不定真有可能把自己绑了扛回东海。
“小孟师叔~”白芸兮满眼祈求，“对你来说，也就是几日光景罢了，很快就过去了，如果十年不行，那，那七年总行了吧？”至少要争取到离阎二十九岁那一年。
孟岚微抿着唇，在心里斟酌了好一阵子，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道：“罢了，诚如你所说的那般，凡界七年弹指一瞬，再让你多待几日也未尝不可。”
白芸兮一喜，忙道：“多谢小孟……”
孟岚抬手，“欸，谢就不必了，我只需你答应我，七年一过，必须立刻随我返回东海，除非是到了那个时候，否则，也再不可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踏出东海半步。”
白芸兮未有半分迟疑，干脆应道：“好，我答应你。”
孟岚似乎还是不太放心，翻手唤出一个铜铃递给她，“这个传音铃，你且随身带着，若遇到困难，记得第一时间找我。”
“明白。”将铜铃收好后，白芸兮侧头看了一眼亭外渐暗的天色，道：“小孟师叔不走吗？”
“去哪儿？”
“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办么？”
孟岚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不急，我那个小外甥的凡人躯壳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等他翘了辫子我再过去也不迟。”
“小外甥？”白芸兮道：“你说的，可是鲛人族的那位卿云小世子？”
“除他之外，我还有其他外甥吗？”孟岚又不知从哪儿抓了一大把花生出来，边剥边说：“要不是受我堂姐之托，我才懒得跑这么大老远的来接那臭小子回去，不过也罢，日后等你来了东海，那小子就交给你来看着，我倒也能省心不少。”
白芸兮道：“这么说来，小世子也到凡界历劫了？”
“与其说是来历劫的，倒不如说是被他爹一怒之下给踹下来的，但也是他自己活该，招惹谁不好，偏偏胆大心肥的跑去青丘招惹那个谢老狐狸，气得他爹都不想认他了。”
“他，跑去招惹青丘狐帝？”
“可不是吗？”孟岚无语地笑了笑，嚼着花生道：“记得那小子刚满百岁的时候，就敢在谢狐狸的怀里撒童子尿，不想长大了之后，居然还敢……哎，真是冤孽啊。”
鲛人族的小世子有断袖之癖，其实并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事情，只不过，令白芸兮感到惊奇的是，那位小世子竟然会喜欢上了青丘狐帝谢长青，且撇开别的不说，就光是论辈分，怕是他爹娘都得拱手唤谢长青一声‘叔伯’。
等等，如果孟岚到此，是为了来接卿云回去的，那就说明卿云的凡人躯壳应该就在附近，可放眼整个翡山，似乎唯一一个将死之人就只有……
思到此处，突然听见孟岚咦了一声，“奇怪，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白芸兮愣道：“谁来了？”
孟岚扭头看她，更觉奇了，“怎么，你现在弱得连谁来了都察觉不到了吗？”
白芸兮：“……”
孟岚啧啧摇头：“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九品土地。”说完，转身出了凉亭。
见她直奔竹林小居的方向而去，白芸兮登时一惊，糟了，可不能让她发现帝君。
“小孟师叔……”
白芸兮连忙追了上去，奈何孟岚的脚步极快，等她追到时，孟岚已经止步于小院门外。
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院内站着一名长身玉立，银发俊颜的月袍男子，可不正是方才谈论的那位青丘狐帝谢长青吗。
孟岚噙笑上前，朝谢长青行了一礼，“孟岚见过狐帝！”又明知故问道：“不知狐帝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白芸兮，谢长青温声道：“东海司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没问题。”孟岚侧身引路，“狐帝这边请。”说罢，二人又一前一后的往院外走去。
谢长青走在前面，步伐幽幽，不紧不慢，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一股如风般的淡雅飘逸，在经过白芸兮身旁时，对她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白芸兮见状，也立即拱手回了一礼，心道，果然和之前猜想的一样，云朝就是那位卿云小世子。
“姑奶奶，你在那里干嘛呀？”
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了陆珉略显疑惑的声音。
白芸兮一怔，一抬眸，前方早已不见孟岚二人身影，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鞠躬行礼的姿势，忙若无其事地从地上随便捡起一颗石子，反身递到他手中，道：“我见这小石头的花纹挺好看，送你了。”
“是吗？”陆珉拿起石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困惑道：“不就是一颗乌漆麻黑的石头吗，你是从哪儿看出花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