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越往下走，烟越浓。
李奶奶的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不时难受地重重咳嗽。
李英带着哭腔问：“奶奶，你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李奶奶宛若撕扯着气管的抽气声，只听得见进气听不见出气。
很快，连这声音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李英的抽泣声。
陈最欲言又止地对着李英的方向看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
“你的奶奶会没事的，出去就好了。”他闷闷安慰，嗓音有些变声期的沙哑，但不难听。
李英没说话。
陈最：“你要是不高兴，下次我不来了。”
李英这个闷葫芦，还是一声不吭。
过了数秒，他又说：“你别哭了。”
陈最心烦意乱地摸着墙根往下走，好不容易到达个新的平台，他迫切地想知道她们离一楼还有多久，便凑近门边看看楼层数字。
没料到这层楼的逃生梯的门没关，随着一个短促的爆破声，从楼层走廊里蓦地窜出一团熊熊烈火。
幸好他反应敏捷，急退一步避开。只是这一下不凑巧正好撞上跟着前来观察情况的李英。两人哎呦一声，摔作一团。
鹿溪和李向晚同时回头。
李向晚在火光明灭见看到了楼层数字：五。
她们在失火层。
“没事吧？”鹿溪担心地问。
“没……”陈最扶着李英站起来，愧疚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到哪了。”
浓烟弥漫，李向晚不想多做停留，只问：“能走吗？”
“能的！”陈最边答边扶起李英。
“跟紧。”李向晚抑制不住咳了声，感觉胸口有什么翻滚着往上涌，遂屏息咽下，不再多言。
只是这一个小动作，却被鹿溪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紧贴在他身边，语气担忧：“怎么了？”
李向晚摇头，意识到她可能看不到，又吞咽了一下，回答她：“没事，别担心。”
话音落下，从楼梯下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小溪阿姨……？”
鹿溪不可置信地顿了顿，反问：“小俊昊？”
林俊昊的声音立刻带上哭腔：“我妈妈晕倒了！”
鹿溪倒抽一口冷气，想不明白她们明明早就下楼了，王兰怎么会晕在这里。
她和李向晚加快脚步摸索到林俊昊和王兰身边。只见王兰毫无意识地躺在地上，而小俊昊紧紧抱着王兰瘫软的手臂。
鹿溪急急问：“怎么回事？！”
同时，李向晚看了眼时间：7:56。
林俊昊抽抽噎噎答：“有人冲下来，撞着我们……可他们都跑了。”
林俊昊还小，没法精确描述不久前那惊险的一幕。
刚才王兰抱着林俊昊顺着扶手小心翼翼往下走。同时，她发现越往下，视野受阻的情况越严重。楼下的浓烟比楼上严重不少，大概是有人为了方便后面的人逃生，用物件挡住了逃生梯的大门，防止它自动关上。
可正是因为这样，导致更多的烟雾从楼道里蔓延到了楼梯间。
王兰难受地咳了好几下，试图咳走喉咙里的异物感。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她单手抱着林俊昊，另一只手伸入口袋准备拿手机。
只是手刚放进口袋，头顶忽得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这里的视线不好，王兰唯恐楼上的人步履匆匆会撞着她们，心里盘算着怎么避开比较好。她左右调整了下位置，可刚回头就撞上一堵人墙，黑影劈头盖脸砸在她脸上，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来人也没注意到王兰，撞了人他停在原地愣了两秒，想要上前察看。很快被身后的同伴扯着胳膊往下拽，说：“快走！”
“我撞着人了……”他慌张解释。
他的同伴心急火燎地拉着他往下跑：“管那么多！先逃命要紧！”
失去平衡的王兰从楼梯最上方一路往下滚，直到撞到墙根才停下。她浑浑噩噩躺在地上，情急之下只凭本能护住林俊昊，很快失去意识。
鹿溪看不出王兰具体伤在哪里，只是听林俊昊这么说，立即联想到撞到自己的那群人。
“过来帮把手。”李向晚对还在缓慢爬楼梯的李英和陈最说：“我背兰姐，鹿溪你来背李奶奶。”
“好。”陈最应声，但毫不知情的他不懂时间紧迫，仍旧慢吞吞小心谨慎地扶着李英往下走。
李向晚不耐地提声催促：“快！”
“李英走不快。”陈最解释。
李向晚正把李奶奶往鹿溪的身上移，闻言内心的焦躁几近失控。他做了个深呼吸，再开口语气仍然不好：“你先过来，李英自己小心点走。”
“她腿受伤了。”陈最的语气也变得很差。
李向晚最终还是没忍住：“那就等死吧！”
“你！”陈最气急。
李英连忙拍拍他的手，劝他：“我没事，你先去帮忙，我会小心的。”
李英的声音软软地，轻柔地压下陈最的怒意，他气鼓鼓地几步走到李向晚身边。
李向晚正在扶王兰。
陈最看着赢弱，双臂细瘦白皙，力气却不小。有他的帮助，李向晚轻而易举背稳了王兰。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托着王兰往上举，直到李向晚站稳才松手，问：“背稳了？”
“嗯。”
陈最松口气，却还是臭着脸说：“走吧。”
鹿溪担心地看了眼李向晚，随后低头出声提醒林俊昊：“小俊昊，我们走。”
她的内心百感交集，怎么都想不到这一通忙下来，最后还是她们几个人齐齐在这相聚。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暗示着她，不管她怎么努力，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
鹿溪不再多想，也不敢看时间，她清楚明白刚才李向晚的急躁就是来源于看了时间，所以她更不敢去问。
她只有在心里不停提醒自己，她们离成功很近，她们很快就能安全。
楼梯间相对嘈杂，噪音并不是很严重。警笛声隐约传来，可能是救护车，也可能是消防车。至少外面有救援，有医疗。
她们只要从这个逃生梯里出去就行。
鹿溪这么想着，感觉到有细碎的物体从她眼前掉下，有些落在她的脸上，有些落在她的鼻尖。
她甩了甩头。
同时，身前的李向晚脚步一顿。
他的身影不如之前那么模糊，这让鹿溪意识到这里的空气比之前好很多。
“李……”
“跑！”李向晚蓦地大吼，随即回身扯了鹿溪一把。
鹿溪被扯得往前一个趔趄，又被李向晚稳住。
身边的林俊昊受到惊吓，哇得哭出声。她却没能分神去安抚，只是心惊胆战地看李向晚一眼，接着往前下看，看到一楼的大门就在前方。
李向晚争分夺秒地回头催促陈最：“拉着她快点走！”
说完他打算弯腰去抱小俊昊。
细沙碎石不断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鹿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惊魂未定地去找李向晚的身影，可视线受阻，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看不清李向晚的动作，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来不及了。
还是来不及。
鹿溪心跳如擂，绝望地停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铺天盖地的难过和自责淹没。
李向晚不止一次明确提醒过她，来不及。
她偏不信邪。
他也说过，她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人。
她却总偏偏要救。
就因为她那点毫无用处的善心，她害得李向晚一次次跟着她身亡在坍塌的大楼下。
如果她愿意老老实实跟李向晚走，如果她不贪心，只带着兰姐和小俊昊逃生，是不是她们这次就能成功？
所有人在为她无能的圣母心买单！
一只冰凉的手突得用力握住鹿溪的手腕，她猛然回神，看到李向晚近在咫尺的脸。
“来不及了，”她的双眼茫然空洞：“对不……”
轰——
一声巨响，头顶的天花板随之落下。
鹿溪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揽进怀里，一声吃痛的闷哼随着强烈的痛感同时撞进她的神经。
短暂的空白后，她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到了李向晚因疼痛而惨白的脸，还有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
她和李向晚同时被压在一块被架在半空的石板下方。这是她们第二次被压在坍塌的大楼下方，也不能这么说，这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们第二次被压在石板下。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因为架空的石板，她们获得了一片小小的安全区域。
鹿溪愣了愣，泪水涌眶而出，强烈的自责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别哭……”李向晚缓过劲，艰难开口：“我们再来……”
他偏过头剧烈咳嗽，股股鲜血从喉咙里喷薄而出，溅在墙上。
鹿溪茫然得睁着眼，面如土色。
“不是你的错……”他继续说，甚至抬手擦了下她的眼泪：“善良……不是错。”
鹿溪的眼泪再次决堤而出，她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
“你没错……”李向晚的话因为咳嗽而被迫停下，翻涌的恶心让他连连大口吐血。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鹿溪哭着阻止他：“你休息一会儿，我们等救援。”
周围没有一点其他人的声音，李向晚感觉自己的视线也在不受控得发黑。他咬牙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强迫自己和鹿溪说话：“如果你不救她们……她们同样会丧生在这里……你…… 没有错……“
“可是你……”
“我也一样……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选择和你一起……”李向晚不得不停下休息片刻，才能继续：“不要…… 自责。下一次……”
鹿溪打断他：“如果还有下次，你别来了，我知道怎么逃出去。”
李向晚静了几秒，说：“我不放心……”
话未说完，第二次坍塌再次发生。
***
7:20。
鹿溪从床上猛得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