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那个约定
孙婷了解女儿的倔脾气, 这种时候跟女儿硬碰硬,只会更糟糕,略作犹豫, 她便离开了西院。
晚上准备歇息时,见林惠丰心情不错,孙婷便主动上前伺候他宽衣解带, 顺口说了句:“沈家那边, 还是先别约见了,咱闺女那死心眼, 心里还惦记着楚家那小跟屁虫呢。”
林惠丰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你提楚家作甚?真扫兴!”
孙婷低头继续整理衣襟, 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小声说:“不是我要提, 是咱闺女今儿忽然聊起来了,说是那小傻子已经回镇上了。”
“回来又如何?”林惠丰冷哼一声:“难不成你想要接济楚家儿子?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小子是个傻子,不懂知恩图报便罢了, 要是吃咱家吃惯了,往后指不定要赖上咱们了!救急不救穷,一个傻子,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你休要妇人之仁。”
“我不是要接济那孩子。”孙婷赶忙解释:“是咱闺女提起来的,阿乔虽然表面上任性脾气大, 但其实比谁都容易心软,他俩小时候一块儿玩了那么久, 阿乔心里必定还没放下那小子, 我是想……”
“你在说什么傻话?”林惠丰一瞪眼,凶狠地看向妻子:“放不下什么?那死丫头还打算嫁给罪臣之子不成?我是有日子没好好教训她一顿了,真叫她反了天了!”
“老爷不要急。”孙婷紧张地安慰:“阿乔还小嘛, 十五岁的姑娘家懂什么呢?我只想着也不必为这事跟她吵闹,免得她倔起来给沈家脸色。这不赶巧,下个月就到楚家婚约上提亲的日子了,料想那小傻子没了爹娘安排,自己肯定也不会上门提亲,我们不如就安心等到那一天,也好让咱闺女死了那份心。”
“我已经跟沈家约好了。”林惠丰语气强硬:“这个月底,就得让阿乔跟沈家二公子宴席上见一面,没工夫陪她等那傻子上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容着她任性胡闹?”
孙婷见丈夫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知道不该再劝,可又放心不下女儿。
有她这个当娘的,在这对倔脾气的父女之间周旋一下,这事或许就平平安安过去了。
若是等到宴会之前逼迫林月乔随行……
孙婷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女儿这次会闹得无法收场。
毕竟,事关楚家那个小傻子,这是阿乔最大的软肋与逆鳞,谁都碰不得。
阿乔小时候,从蹒跚学步,就跟那楚家小傻子玩在一处。
说来也怪,楚家那小子天性古怪,待人冷漠,偏偏自幼就把阿乔捧在掌心里护着。
谁都容不下阿乔的小性子,偏那小傻子倒是好脾气,从来没对阿乔急过眼。
旁人都笑说,这屁大崽子,居然知道疼未来的媳妇。
然而三年前,楚家搬去了京城。
起初几个月,孙婷发现,从前成日对着铜镜臭美打扮的女儿,突然变得浑浑噩噩不修边幅,蓬乱着头发,魂不附体。
那段时间,不论谁搭话,林月乔都跟听不懂似的,时常驴头不对马嘴。
偶尔会突然回过神,林月乔就急切地问孙婷:“娘,春节是必须得回老家的吧?就算是三品的大官,也该回来跟爹娘拜年呀?”
孙婷每回都告诉她:“对,铁定要回来的,多大的官,都得带着妻儿回来,楚湛也一定会回来看你。”
只有在那个时候,她女儿才像是又活过来,跟以往一样,古灵精怪地嘟囔:“谁问他了?我是想念楚家太太啦!楚湛若也来了,我还不乐意见他呢!”
但是,那年春节,楚湛没回来。
楚湛也没有火急火燎地来林家,找他的宝贝乔乔妹妹。
之后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孙婷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时候,十三岁的林月乔忽然变得异常亢奋,每天不到天黑不着家,不断结交新朋友,还对着学宫里一个长相干净的少年,甜甜地叫“哥哥”。
那是孙婷头一次听见,女儿管楚湛以外的人叫哥哥。
有一回,阿乔还把那个少年带来家里玩。
毕竟孩子们岁数也不小了,孙婷怕人说闲话,就走去后院里,打算找个借口,把那少年打发走,却刚巧撞见那一幕——
阿乔和那少年用木剑对练学宫里新教的招式。
接连三次,那少年把阿乔的剑给挑飞了。
阿乔一下子就不乐意了,身子摆来摆去地撒娇,要那少年把木剑换成树枝,再跟她打。
那少年还真答应了,阿乔也开心起来。
但树枝毕竟挡不住木剑的攻势,那少年被阿乔逼退几步,落了下风,情急之下,忽然扔掉树枝,抽出腰侧的木剑,一下子打掉阿乔手里的剑,还用剑身将她拍倒在地。
阿乔趴在地上,茫然抬头看向少年,委屈地说:“哥哥耍赖,说好用树枝跟我打的……”
因刚才被林月乔逼退的窘迫,少年脾气上来了,没好气地回了句:“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你自己怎么不用树枝?”
话音一落,孙婷就看见,女儿这些天脸上出现的鲜活气息,一下子消失了。
坐在地上的林月乔,脸上没了任何表情。
仰着头沉默与那少年对视片刻,林月乔便站起身,提起木剑,扬了扬下巴,示意再练一次。
而这一回对战,就像变了个人,林月乔身手利落,几招就挑飞了那少年手里的剑,剑尖指在他咽喉,淡淡说了句:“就这点本事,还天天吵着要教我练剑?那我现在就算是出师了,请回吧,不送。”
那少年脸涨得通红,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林月乔没回一句嘴,只面无表情地提着剑,行尸走肉般,转身往自己院子走。
那一刻,孙婷忽然明白过来,女儿这些天来异常亢奋的表现,并不是因为不再惦记楚家那小傻子。
而是一种濒死挣扎。
从那天起,孙婷再没听女儿反复问过那句话——
娘,你猜今年春节,楚家会不会回老家探亲呀?
她再也没问过。
但她的生活似乎重新开始了。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过一个从小宝贝她到大的小傻子哥哥。
孙婷当真以为女儿彻底放下了。
没想到,楚湛如今真的回来了。
这个爹娘被抄家发配、身无分文的小傻子回来了。
而她的傻闺女,竟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对着她大吼……
我这辈子,非楚湛不嫁!
孙婷能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
这是母亲的直觉——林月乔是铁了心的,若是想彻底断了这段孽缘,只能从楚湛那头下手。
只有楚湛不来提亲,林月乔才能彻底死心。
思及此,孙婷一改平日的软弱,抬头冷冷看向丈夫,一字一顿道:“把宴席推迟,等过了提亲约定之日,再见也不迟。老爷,这事,你得听我一次。”
-
林月乔歇了两日,第三日便照常去了学宫。
一进门,就被一群师姐妹们包围,喧闹声都快把她耳朵炸聋了。
林月乔顶着人群的推挤,往自己的书桌走过去。
她带领的那队弱不禁风的队友,跟她一起参与了山巅之战,这消息必然已经震动了整个云谷学宫。
林月乔本以为,大家都急着想向她请教致胜秘诀。
没想到,在一片喧闹中,她最先听清的却是“楚湛真会请你们去醉风楼吃饭吗”。
毫无疑问,周洛瑶他们应该是提前来学宫,把“沐霖大典的魁首要首请他们吃饭”的事抖露了出去。
从下山至今,竟然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挤进了这届沐霖大典前二十。
大家最关心的,是林月乔与玄天学宫第一剑修的关系。
这座小镇,原本只有一座闻名天下的玄天学宫。
那是九州万方修真少年心目中,通天的第一道大门。
每年学宫大比期间,各地最强的少年修士都会来到此地,参与玄天学宫的比试。
即便是落选的修士中,也有不少天赋极强的孩子。
于是,四大宗门便在玄天学宫旁,建起了云谷学宫,接纳这些稍逊一筹的少年修士,以免遗漏后起之秀。
由于两大学宫背后,都有四大宗门的物资输送,一些资质优异的少年修士,会为了获得更多丹药补给,主动拜入云谷学宫,比如苏忘河。
但这毕竟是少数。
两个学宫的弟子,确实存在实力差距。
这让玄天学宫的那些弟子在云谷学宫弟子面前,向来鼻孔朝天。
很多玄天学宫的弟子都觉得,云谷学宫的弟子每年消耗的天材地宝虽然不及他们十分之一,但也不算少,简直是一群吃空仙门的蠹虫。
这想法,就好像四大仙门是他们家开的一样。
他们自己都未必能踏入仙门,就先替仙门抠门起来了。
所以林月乔原本不太喜欢玄天学宫的人。
可悲的是,大概因为慕强本能,云谷学宫的弟子如果能跟某个玄天学宫的弟子交上朋友,那便是一件极为风光的事情,很多弟子会因此跟这个幸运儿套近乎。
可以想象,林月乔几天前,把玄天学宫的第一剑修楚湛拉进队伍,平步青云直上山巅的事迹,带给众人的震撼,的确比她拿下的排名更骇人。
为了拒绝周围引荐结交的请求,林月乔大声回道:“我跟楚湛并不熟。”
周围热情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一张张失望的脸等待她的解释。
“我们跟楚湛只是在决战圈遇见了,刚好楚湛的队伍缺了……四个人,就顺便带上我们,你们别听周洛瑶他们开玩笑,那些事都是他们下山前编好了,逗你们的。”
林月乔为求清净,撒了个谎:“楚湛怎么可能会请我们去酒楼?我们想感谢他还来不及,要请也是我们请他呀!可惜人家不赏脸。”
林月乔的话,比周洛瑶散布的真相可信得多。
就连云谷学宫的弟子们都知道,隔壁学宫那个天才少年性情十分古怪冷漠,连玄天学宫都没人能结交楚湛,林月乔又怎么可能跟那种人物攀上关系?
众人小声议论了片刻,便失望地散开,林月乔这才深吸一口气,重获清净。
然而,这个谎言,只存活了一个白天。
当日傍晚散学,林月乔刚走出宫门,就看见一群弟子围在一颗大树周围,压抑着兴奋,小声议论着,但没人敢第一个上前搭讪。
林月乔有种危险的感觉,路过大树的时候,偷偷斜眼看了眼——
身着玄天学宫玄青色金纹常服的楚湛,正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倚靠在大树旁垂眸发呆。
林月乔暗道不妙,赶忙收回视线,快步远离人群。
没走几步,忽然感觉一道劲风自身后掠过。
下一刻,楚湛不悦的调侃声,就从身后传来:“不会的,林掌柜不可能狠得下心对病患视而不见。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是她肚子还没饿?”
林月乔脚步一顿,猛地转身瞪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