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
方珠珠冷笑不止。
长期劳累加过度营养不良,虽说八十年代人人都不富裕,大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不注重营养均衡,什么补锌补钙就更没有了。但现在已经实现了包产到户,吴家是队长,方才她晃眼在客房就看到,柜子上摆着不少的营养补品,家里猪鸭羊鸡一概不缺,就这样,方贺清一个乳母还弄成严重营养不良,可见她在家里吃的恐怕跟狗也差不多了。
方贺清不说话,默默地承受婆婆的责怪。
方珠珠哽了一下,算了,她这大姨被PUA了一辈子,还是这种‘贤惠识大体’的高手婆婆,要给她一点成长时间。
此刻,方珠珠顶着她大姨那张老实朴素的脸,望着公公吴德华,哭诉道:
“爸爸啊,我是被吓坏了啊!锦儿发烧了,我也被烧糊涂了!我怪我自己啊,没照回顾好锦儿!我一早上起来就出去干活,回来中午连口水都没喝,就给一大家子做饭做菜。做好了端到桌上,伺候你们吃喝。又要给锦儿喂奶哄睡觉,他一直不睡,一直要吃奶。我今天一口水都没有喝啊爸爸,就是牛嘛也要吃草喝水嘛,你们都在这里吃喝,没有一个人来帮我一下,我、我、我一时被烧糊涂了啊!
我对不起你爸爸,你是队长,你是很公道的,我一直特别崇拜你。我也尊敬妈,妈是老人,我孝顺她是应该的。家里的活儿不管是屋里还是地里天里,你和水凤都是男人,队上那么多大事等着你们处理,我不能让你们操心,我啥都愿意干。甚至是大嫂不愿意做饭,我每天中午做好了给她送过去。大嫂家里来客人了,我也愿意尽心尽力地招待。爸爸,我真的、真的不想这样啊,妈说得对,我真是不应该啊,我刚刚被鬼上身了,我、我、我……”
此刻,‘方贺清’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还抽抽身体。语言也尽量不要那么连贯,显得慌张无措委屈。不要说其他人了,就连方贺清都听出了她话里的阴阳怪气。
方贺清也在系统里跟着小声说:是啊,我今天一口水都没喝呢。凭什么大嫂的客人,要我帮她做饭呢?我是她的仆人吗?
“至于说这个营养不良,我自己也不清楚。家里鸡蛋要省着吃,妈规定了,每天家里只能煮五个鸡蛋。爸爸和水凤一个,妈和锦儿一个,剩下的一个,大嫂要吃……”
一个屋子里本来在睡觉休息的病人家属,这会儿都在一旁站着坐着的听。就连走廊上的护士医生、其他病人,都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婆婆兰春华和大嫂张丽华的脸色都瞬间变得很难看。
张丽华抢白道:“什么我要吃!难道、难道我不能吃鸡蛋吗?我在我娘家天天鸡蛋牛奶没断过,合着到你们家我连一个鸡蛋都不能吃了?你的意思是我吃了你的鸡蛋?!”
婆婆兰春华急着道:“贺清,你不要埋没良心,一家人鸡蛋只有那么多,不是我不让你吃啊?!”
听听这叫什么话,就连外面走廊上的病人家属都听不下去了,“嗬哟,那鸡蛋只有那么多,这个要吃那个要吃,反正就是到她这里就没有了嘛!”
“就是嘛。你们的意思就是,反正鸡蛋只有五个,两个主要劳动力必须要吃,婆婆必须要吃,大嫂子必须要吃,那就只有她这个小媳妇受委屈不吃了呗!”
“啧啧啧,这是连牛都不如啊。”
“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啥叫周扒皮,这就叫周扒皮哦!”
“啥子周扒皮哦,你没听到刚才说吗?她要负责一大家子的煮饭洗衣喂猪喂鸡喂牛下地干活做饭,还要给大嫂家煮饭送饭。一天了不能喝水还要给一岁娃儿喂奶。这是扒皮吗?这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里是县城医院,没几个人认识吴队长一家,也没有人受过婆婆兰春华的‘贤惠’收买,所以大家都不买账了。农村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中间还有几个壮力妇女,最见不得这种婆家欺负媳妇的事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一家子的遮羞布直接给扒了。
吴家是队长之家,面子重于一切。此刻,屋里三个男人的脸色才叫精彩绝伦,一脉相承的深眼窝、牛眼睛瞪着,脸色却通红,涨得仿佛猪肝色。大伯哥吴水龙把脸背在一边,吴水凤拳头捏的死紧,他当然觉得丢脸,就是不知道他是觉得谁丢了他的脸。
公公吴德华烟枪捏得死紧,胸口起起伏伏,真担心他一下子气出脑溢血来。
方贺清虽然觉得有点怕,有点尴尬,但更多的,看着公公婆婆,丈夫,大伯子大嫂,这些人的脸色,她是有一股爽快的。
没想到珠珠这么厉害。不用破口大骂,就这么哭着,卖着惨,让路人们帮她骂!
好!真好!
哈哈哈,真痛快!
方贺清在系统里忍不住地鼓掌叫好。
方珠珠眉飞色舞: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大姨,你接着看吧。
她要让这一大家子,彻底的身败名裂!
张丽华受不了,转过身跑了出去。
兰老婆子急得去跟众人解释:“不是,大家误会了。我们家是队长,我们不会这样对人的。你们去问三村二队的人,都晓得我们,我们经常请村子里的人吃饭送东西,大家都知道的……”
吴水凤瞪着方贺清,似乎在恐吓她,不准乱说话。
方珠珠索性嚎啕大哭:“爸爸啊,我愿意给你们家当牛做马!做一辈子的奴隶、仆人啊!”
只听不知道谁在外面说:“噢哟,这是新中国了得嘛,咋还有人把人当奴隶哦,哪家子哦?哦!吴队长屋头哦!”
说这话的,恰好就是三村的村长,孙宝华。今天儿媳妇生孩子,他过来给儿子媳妇送完饭,正路过这儿。
一听这个声音,吴德华急的手里的烟枪都掉了。
吴德华最近正在选举下一届的村长,孙宝华的投票至关重要。
“欸,孙村长。”吴德华堆着笑脸,冲着门口的人点了点头。
孙宝华滋溜一下钻进来,警犬一样把屋里每个人都扫了一遍,然后看向病床上的方贺清。
“噢哟,这是你儿媳妇哇?我刚听他们说哪个妇女重度营养不良,是不是她哦?”
“欸……”
吴德华老脸臊得通红,没答话。孙宝华看向一旁的吴水凤,大着嗓门道:“水凤,咋回事哦?你虐待你婆娘哇?”
吴水凤脸又黑又红,又觉得方贺清丢脸,又觉得自己没面子。笑了笑说:“没有,没那么严重。”
“还没那么严重,亏你是你们队今年选出来的队长哦,你连重度营养不良是啥意思都懂不起哇?噢哟!”
孙宝华噢哟连天,十分夸张。一旁的兰春华看丈夫儿子都没脸,忙着出来道:“孙村长,我们当然晓得营养不良是啥意思。医生都给开了营养补充,我们一会儿就去拿药。”
“是嘛,是要补充营养嘛!诶哟哟,你看看,方家这个姑娘嫁到你们家,都成个啥样了哦!”
他还要渲染,还要看笑话。还连忙打开手上的保温桶:“来来来,你们看哈,这是我们屋头给我儿媳妇弄的,老母鸡炖汤。看嘛,儿媳妇喝了汤说不想吃肉,我盯到她吃了三块肉,骨头都在这里!看嘛,这才是孕妇啊乳母啊这些该吃的嘛!诶!吴队长,我记得你们屋头条件不差得嘛,咋子这些东西都不给儿媳妇吃呢?人家给你们屋头生了个孙儿得嘛!”
周围人也纷纷点头评论:“对的对的,还是孙村长家对儿媳妇好。”
“嫁到孙村长家的女人才享福哦。”
“怪不得你家能当村长,有些人估计一辈子当个队长也就到头了!”
方珠珠就躺在床上留眼泪配合,他说得有多夸张,方珠珠就演得多虚弱。
吴德华急的手足无措。孙宝华的故意嘲讽,围观群众的评论,都让他难堪万分,想辩解又无从辩解,嘴张着好多次只能说个‘我’。这时候心里未免责怪方贺清不懂场合,忙着给妻子使眼色。
婆婆兰春华连忙说:“有营养有营养,回去就给她炖鸡,炖猪蹄,天天吃鸡蛋。”
吴水凤跟着点头:“对的,家里补品多得很。”
结果这时候医生又进来说:“病人是不是还没吃饭?”
第一次医生说病人营养不良各种生产后遗症的时候没人理他,本来就有一些不满。这时候回来看到病人虚弱成那样,病房里两个柜子空空的,一看就是还没吃饭,关键是这一家人居然没一个人在乎,顿时就直接火冒三丈了。
也不管什么形象了,直接吼道:
“这样子下去要饿死人的!刚刚就说了病人严重营养不良,啥叫严重营养不良,就是连基本的饭都没有吃饱,懂不懂?!——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医生是冲着吴水凤吼的,“你是她老公吗还是木头?半天了不晓得给她买口饭吃,有你这么当男人的吗?”
把个吴水凤臊得没脸极了。他个子高,又是队长的儿子,别说队上,就是村上都是很有面子的人物,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但这里是县城,眼前虽是个比他个子矮的女医生,却没人买他的账。对方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
他满脸通红,“是,是,我这就去买。”
孙宝华连连摇头:“哎哟哟,你看看你看看,老吴啊,没想到你们家……这个样子不得行哦!我要向公社反应的哦!”
一旁的大伯哥吴水龙看他越说越夸张,赶紧笑着拉他出去:“哎呀孙叔叔,哪有那么夸张。你来你来,你上次说想坐小轿车,走我带你去坐……”
孙宝华虽然是被拉出去了,但嘴里却嚷嚷着,从病房一路走出来,一路走一路说。
“坐小轿车咋样嘛,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哦。小吴,听说你现在在县文化站上班,当宣传员,你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噻。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是新中国了,不能搞封建旧社会那一套……你们那个弟媳妇太惨了嘛,咋个能这么搞呢?你去看我那个儿媳妇,白白胖胖,红光满面。再看你们弟媳妇,黄皮寡瘦,人都跟一捆干柴一样。做媳妇做到你们家造孽哦……”
边说边比划,下楼梯过大门,这里都是三村八队,方圆的乡里乡亲。这么一嚷嚷,全都听到了。
吴水龙后悔得不得了,只能连拉带推地把人拽出去:“是是是,孙叔您说得对。走走走,车就在外面,我送你老人家回家。”
病房里,吴德华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完了,这下完了。”
而婆婆兰春华看看儿子,看看男人,再看看周围对他们指指点点、连连摇头、万分鄙夷的人们。
十分不解。
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呢?以前,他们吴家,是大家公认的好人家啊。而她,也是大家公认的好婆婆啊。
怎么突然,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而此刻,方贺清和方珠珠两个人,在系统里拍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