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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亲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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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隆大街西北角,一处三层小楼,飞檐耸立,屋檐下吊着六角铜铃。秋风阵阵,铜陵作响,咿咿呀呀,似姑娘们闲话。

这地儿,是范阳境内最大的首饰铺子,名为万宝楼。南洋、暹罗一带的珍珠、珊瑚,西域传来的各色香料,万般齐全。

还未到午时,三楼临街一雅间。帷幔摇曳,袅袅香烟,带着些许寒凉的北风透过窗棂入内,搅动一室风云。

紫檀木桌案主位上,黄娴高座。身姿挺拔,眼神睥睨,似万事万物在其眼中,都不过是寻常。一身火红大袖衫,更是衬得这人高傲在云端。

她朝相对而坐的姑娘睨了一眼,不屑之意从眼角溢出,又挂在嘴角。

“你不过是个女婢,我想什么时候收拾你,就能什么时候收拾你。这倒不急在一时。昨儿我丫鬟来寻你,早早将消息告知于你,你可别说你没去寻李涵哭诉。你们这般柔弱女子,最是会拿捏男人心意,一点点小事,就哭死苦活,寻个男人。哼!”

话到此处,半眯眼将人好一通打量,许久才说道:“怎么,寻了李涵,他可是一句话不说,一点子也不想帮!”

黄娴等着莲蓬说话。

莲蓬知她这是在刺激自己,为的不过是让自己露出破绽,努力定下心神,并不言语。

黄娴又道:“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李涵是如何回你的。”不待人答话,黄娴自顾自说起,“他李涵是一方霸主,可那又如何呢。在我黄娴跟前,他这模样,顶天了去,不过是龙困浅滩,潜龙在渊。

我有粮秣,有银钱,有人马,我能让他少困三五年,也能让他多困三五年。

如此诱惑,是个男人就不会拒绝。

李涵是雄主,更是个男人。

他的志向从不是寻个什么样的新妇,而是天下,是大邺的整个疆土,是万国来朝,是天下太平。

这些东西,只有我能给他,而你不能。

趁我现在还有几分仁慈,允你归去。找个街头杀猪匠、泥瓦匠什么的,嫁人也不迟。”

说话间,好似不屑与莲蓬为伍,黄娴缓步走到栏杆,背对屋内之人。

莲蓬不知她声音何时停下,她只知黄娴,高挑,颀长,很是巍峨,高耸入云。窗外的六角铜铃在她耳畔晃荡,每每晃动,都似敲击在莲蓬心上。

不知为何,她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一桩事。

行动这般久了,除开拿下李涵,她还做过什么。

像什么也没有做。

不是未成,是从未动手。

她得了东侧院的密道,从未想过去探查,得了东厢房的住所,从未想过夜间巡视,得了李涵的愧疚和青眼,从未想过如何利用。

这,为何会如此这般?

她是长门最为耀眼的存在,是师父和门主时常称赞的祸水人物。而今诸多表现,实是对不住师父和门主的期待。

她想不明白,是往日技艺生疏了,还是自己变心了。

不远处的黄娴,大袖衫在猎猎秋风中晃荡,她方才的话,说的是个什么呢?

像是只有她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李涵,才能同李涵携手前行。

而自己呢?

莲蓬低头看向桌沿,少女素手搭在其上,纤细柔美,肤如凝脂,白里透红……可,一个戒指也无,就连丹寇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凤仙花汁儿。

莲蓬像明白了,也像没有明白。

朝黄娴背影道:“你这是要挟,待藩帅大业功成,焉能有你活路!”

黄娴:“你倒是真能替人操心。我活不到那时候,你却连年末的守岁也未必能等到。”

莲蓬无措,口不择言,“你虽是未来主母,后院众人都指你过日子,可你也不能做得太过,惹得李涵不快不是好事!”

黄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就凭你?!你以为你国色天香,天生尤物,再或者,你身后有千军万马,有良田千亩?

你什么都没有?仗着年轻,有点子再寻常不过的姿色,就自觉与众不同,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

或许,你也可以问问李涵,

看他是如何回答的?”

她说话间,朝莲蓬走近,越发显得人影挺拔高瘦,待到近前,低头对圆凳上的莲蓬说话。

一上天玄鸟,一地下雀鸟。

再分明不过。

夜间,莲蓬照旧在东厢房的屋檐下等李涵归来。

晚间的风似来得比午时更为热烈,莲蓬一身半旧衣衫迎风而立,初秋的风穿过骨肉,透过天灵盖。她不禁打个寒噤,汗毛竖立。又想到午时的对话,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是失心疯了不成,跟黄娴说道那些作何。

一点子作用也无,既离间不了北海和范阳的联姻,也伤不了黄娴对李涵的一腔真心。

活脱脱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蓦地,听闻李涵的嗓音从门口传来,“站在廊下作何,不是同你说过,这些时日议事较晚,不必每日等着。我若是寻你,自会派人知会于你。”

莲蓬转头,发丝纷纷扬扬,见李涵形单形只,卖过门槛。

也不知这再妥帖不过的关怀之言,究竟是如何了,竟令莲蓬平白起了七八分火气。

“什么使人不使人的,这多日来,藩帅何时派人来知会过奴婢。可不都是奴婢在这里等着。”

李涵脚步一顿,有些莫名。

“不过是昨日、前日再有大前日并未派人来,你何苦这般大气性。”登时念起今日她见过黄娴,心中有所不快也是常事,正打算出言宽慰两句。

不及李涵开口,莲蓬飞奔下台阶,在李涵跟前站定。

“哼?不过是昨日、前日再有大前日,藩帅记得好生清楚。也不知这几日,藩帅是被赵司马等人绊住了,还是被别的什么绊住了?奴婢当真是好奇得紧。趁现在得空,又左右无人,不妨藩帅说来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别的有什么黄姑娘,绿姑娘的……”

见她说得越发不成体统,李涵出言阻拦,“浑说!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你个小小奴婢,如何敢打听这些!即便是范阳主母正房夫人,也无一丝一毫参政议政之权。

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怪只怪我,往日太过纵容与你。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竟说出这等胡话。

回去!改日去常管事处领罚!”

气性上头,莲蓬也不管不顾,昂头看李涵,一眼不错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问:“藩帅而今,是觉得奴婢不守规矩了?”

“你是该好好学学规矩!”

李涵低头,分明还是往日模样。双眼深沉,宛如深渊,冰冷又刺骨。一时间,莲蓬有些发抖,不敢置信。

“藩帅变了,要罚奴婢了!素日里藩帅可不是这样说的。”

男子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吵吵到如今,已记不清因何而起,只是头昏脑涨,分辨不得。

李涵冷哼一声,“本帅变了!?笑话,本帅向来如此,何曾变过。倒是你,从前知冷知热,识情识趣,到不知为何成了这等模样。”

莲蓬斜眼看他,眼角渐渐泛起泪光,迎着月色,惹人怜惜不过。

瞧在眼中,李涵背在身后的手,抖了抖,终究是没伸出去。

这姑娘,而今脾气越发气人,是该收敛一些了。

一时莲蓬抬手指向自己,“奴婢,奴婢素日里知冷知热,识情识趣,哼!哼!”

哼了半晌,没能说出之后的言语。

这几个字,是对美人计最好的评价,这般令男子放心、敞开心扉的女子,才是极好的细作。

李涵说道她之前模样,那今儿定然不是这般模样了?

现如今,现如今……

糊涂得紧,她身为细作,怎的忘了本分呢。

念及此,莲蓬试图扯开嘴角,露出往昔笑容。然,任凭面皮龛张,嘴角的笑,如何也不能浮现。

面颊扯得生疼,好似少时被师父教诲——

身为细作,身为美人计,要笑得好看,笑得惹人疼爱。少时,她不得门路,总做不好,师父便会直接扯开她嘴角,堆出个自己满意的笑容。

彼时脸疼,目下连带心口也有些发酸。

姑娘的面容,转瞬之间几经变换,李涵背在身后的手,堪堪挪动,又缩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又见少女霎时泪眼愁眉,满目伤怀。

她发丝微微荡漾,在额前翻飞。一丝丝皆落在李涵心房,焦急难耐,却不知如何将其磨灭。

顿了许久,李涵再也受不住此番煎熬,轻言道:“你今日若是在黄娴跟前受了气,想要什么我都补给你……”

不待李涵说完,莲蓬似突然醒神,潸然泪下,“补偿?这是何意?是藩帅作为夫主,在替主母受过不成?”

其间缘由,李涵不便解释,又并无合适的言语,遂并未回。

岂料,莲蓬猛然笑开,“当真是极好。这还未入门,就已相敬如宾,夫妻和顺。极好!极好!”

双颊布满泪痕,乍然而起的笑意,似冬日的一团火,热烈突兀,格格不入。

眼见说了软话也不得人谅解,李涵也来了气性。

横眉冷眼,“你当真是放肆!不用改日,赶明儿一早就去常管事处领罚。不得有误。”

听罢,莲蓬一句反驳也无,恭恭敬敬行礼应下。

“遵藩帅吩咐。”

如此,到叫李涵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也不是,吐也不是。当即拂袖而去。

这夜,东厢房的烛火灭得极早。可夜半之际,透过朦胧月色仍得见莲蓬呆呆坐在架子床,长发顺肩颈而下,盖住素白中衣。

到得月色也不见,她赤脚下地,走到西侧窗牖跟下,双手合十下跪。

她身为长门一员,手握重任,肩负家国兴亡,怎能做出如此不合时宜之举,委实不该。

望师父宽宥,望门主宽宥。

十二有罪,即日起定当好好做好细作本色,再无三心二意。

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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