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即便是谢贵妃也要承认，只要有华翎出现的地方，不会有人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也就是之前许皇后和太子看的紧，除了她们这些宫妃，宫外的人几乎不曾见到过华翎的真容。
否则，此时此刻，康王妃的脸色不会那般难看，她的祖母谢老夫人也不会低声念起了佛号。
“公主今日到永安宫，可真是叫本宫吃了一惊。翠英，还不快给公主看座，否则一会儿传到陛下的耳中，又要责怪本宫怠慢公主了。”谢贵妃皮笑肉不笑地吩咐人给华翎安排座席，没留意到她身边侍女有些为难的神色。
侍女看了看按照品阶排位的妃嫔又看了看围在一起聚座的安阳郡主等人，犹豫不决。
安阳郡主见状，眼神一暗，主动站了起来，想要开口邀请华翎公主坐在她的位席上，位于谢贵妃下首的德妃默不作声地起了身，将座席空了出来。
对于德妃的示好，华翎回之一个浅笑，不过她并未坐在德妃空出的位置上，而是直接看向了谢贵妃，眼眸似水般平静。
殿中出奇地安静，大部分人都在默默地猜测事态的发展。
“翠英，在德妃的旁边加一个座位。”谢贵妃忍着怒意，做出了让步。最不想这场寿宴出丑的人是她，不是华翎。
坐席很快被新加一个，华翎施施然地坐下，这才回了谢贵妃一句话，“本宫也为谢老夫人准备了一份寿礼。”
纵然百般厌恶，但华翎在人前也不会失了基本的礼数。
她命素芹拿出一本丝娟包好的经书，谢贵妃见了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谢老夫人收下经书，礼貌地朝着华翎颔首，“老身多谢公主殿下惦记。”
同时，她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谢贵妃的手臂，谢贵妃的脸上才重新扬起笑容，“孙女让人安排了一些歌舞，祖母不妨看一看？”
悠扬婉转的丝竹声在殿中回响，气氛好似又恢复了和谐。
华翎随意捻了一块永安宫的点心放在手中，黑白分明的眸子漫不经心地在四周看了几眼，没在人群中发现王佩吟的身影，一时索然乏味。
她来永安宫当然不是为了给谢贵妃的祖母贺寿的，谢珩和王佩吟这两个人才是她的目的。
王佩吟难道不会来了吗？还是因为昨日砸那个老嬷嬷她害怕了？
华翎轻轻地在花朵模样的点心上咬了一小口，娇生惯养多年，她无论做什么都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容，让人下意识地忍不住去看，去模仿。
她顾自思索着，根本不曾留意周围的眉眼关注，或者说发现了也不会在乎。
柔嘉公主在的一桌也多了些窃窃私语。
谢贵妃的亲侄女谢三娘也拿了一块和华翎手中一模一样的点心，咬了一口咽下去，然后和她的亲妹妹低声说道，“这点心也不怎么样，和府里的味道还差一些，但是总觉得……更好吃一点。”
“可能是公主喜欢这个味道吧。”谢四娘也跟着尝了尝，得出这个结论。
“太子殿下意外身亡，华翎公主也是可怜。”从华翎出现就不吭声的安阳郡主终于开了口，但她的语气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怜悯。
谢家的几个闺秀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柔嘉却噗嗤捂嘴一笑，故意扬高了声音，“安阳姐姐才从封地回建康城，知道什么啊。她可怜？整个昭华殿不知道有多少安阳姐姐见都没有见过的好东西，父皇也最宠爱她。”
她的话中带着酸气，但嫉妒华翎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刺一刺这个在她面前拿腔作势的堂姐。
反正谢贵妃厌恶华翎是既成的事实，她根本不必再做什么，等着谢贵妃动手就是。安阳郡主可就不一样了，敢抢她柔嘉的风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你我乃是姐妹，更该好好相处，柔嘉妹妹何必讽我。”让位不成装作没事人的安阳郡主脸面挂不住了，柳眉紧皱，暗指柔嘉气量小不让人。
柔嘉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还要出言再刺，她的眼角余光中，华翎站起了身。
成帝带着内监大步地往永安宫殿中走来，边走边和人含笑交谈。
男人身着深紫色的官袍，眉目深邃，周身气度冷冽，正是谢贵妃的亲叔父，当朝太师谢珩。
华翎再一次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权臣，很认真地从上到下将他看了一个遍。上一次她在永安宫被他侵略性的眸光吓到，这一次她怀着伺机报复的心思不能再退缩。
她的目光夹杂在许多人的视线中并不起眼，然而，男人在回过成帝的话过后抬眸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她。
黑眸如鹰锐利，如狼凶狠，华翎的呼吸和心跳都骤然一停，但她依旧咬着唇坚定地盯着他不放。
她都死过一次了，必须勇敢地豁出去，不能再怕任何人！
谢贼纵然威名赫赫，权势在握，也只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缺点有污点，他和她的皇嫂王佩吟苟且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
少女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清澈见底的眸中映出厌恶、试探、畏惧以及坚定的诸多情绪，谢珩眯了眯眼睛，肆无忌惮地从她的眉看到她的眼再到粉嫩的唇瓣……
心下慢慢地一动。
“老夫人六十六岁的年纪，看着精神和身体都很不错。”成帝坐在上首，和颜悦色地和谢老夫人说话。
“臣妇能有今日全托陛下的鸿福。”谢老夫人行礼谢恩的时候也不忘留意她的幼子，发现他往女眷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臣妇活了六十六了，这辈子也算知足了，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见到珩儿成婚生子。”她想趁寿辰这个机会再催一催幼子的终生大事，觉得他不会驳她的脸面。
永安宫中听到谢老夫人话的人包括谢贵妃和康王妃都打起了精神，暗暗地在心中盘算。
安阳郡主略显矜持地端着脊背，实际上体内涌出了无限的期待与喜欢。其他人也都屏着呼吸，等待谢太师的回应。
只有华翎悄悄皱皱鼻头，动作中含着讥嘲的意味。她的皇嫂还在宫里，太子妃的名头也还挂着，谢贼怎么会成婚。
“母亲说这些为时过早，您还能再活上几十年，不急。”果然，谢珩淡淡一笑，仍然没有按着谢老夫人的心思顺话下来。
他出口拒绝，不管其他人多么失望，成帝乐见其成，笑着说道，“慎行说的有理，姻缘这桩事急不了。”
他开了口，谢老夫人也只好遗憾地点头称是。
话题告一段落，成帝见永安宫那么多女眷也不好再留，他和谢贵妃说了两句话，又让胥任端了两道热气腾腾的羹汤给华翎，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谢珩也只是过来露一露脸让母亲开心，他容色寻常地朝着谢老夫人行礼，过后也并未停留。
只是他在离去的途中经过华翎的身边，脚步微不可查地停了一瞬。
华翎没有察觉，殿中所有的人也都没有注意到。
她端着成帝赐下的羹汤，没滋没味地抿了几口，也生了离席的心思。
好在谢贵妃可能是感觉丝竹歌舞过于单调，开口让殿中的人不必拘束，可以在永安宫以及附近的一小片花园中走动走动。
她话罢，永安宫中的人都装模作样地动了起来，有三三两两交谈的，也有真的结伴去赏花的。
华翎冷眼看着柔嘉带着几个姑娘出了殿门，她放下汤匙，带着素芹和桑青也紧接着出去。
“她们都年轻，果真是坐不住。”谢贵妃隐含凌厉的目光盯着华翎的背影，笑着和众人说道。
她的心腹翠英接收到她的意思，悄悄地退下了。今日华翎公主出乎意料地前来永安宫，必定有深意，当然要让人牢牢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公主，我们是要去什么地方？”素芹其实也很疑惑公主为何要来永安宫的寿宴，华翎出了正殿漫无目的地四处走来走去，她看不懂。
“我不是要去什么地方，而是在等人。”华翎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脑中慢慢地思索着宫廷布局，往谢珩可能会去的地方迈了脚步。
她们离永安宫越来越远，跟在身后的翠英犹豫了一下原地返回了永安宫，再跟下去她很容易被发现，而华翎公主极有可能是真的要走人。
宫道两旁都挂着喜庆的红布，少女的一身紫衣格外的显眼，谢珩站在高处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人。
翩飞的裙角轻轻地在他的眸中闪过，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慌不忙地出现在她走的那条宫道上。
露出一个高大深沉的背影。
华翎的眉尖一蹙，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跟了上去。
她紧紧地握着手心，一步步地跟着前面的男人来到一个安静偏僻的拐角，也是巧了，这条宫道的尽头靠近寿康宫。
而太子妃王佩吟就住在寿康宫的附近，她算好了时间，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素服，脸上略施粉黛，正急急忙忙地往永安宫赶去。
她并非是要进永安宫为谢老夫人贺寿，而是找机会在永安宫的附近与谢郎“偶遇”，他们年少相识，她凄风苦雨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定然会勾起他的回忆以及深深的怜惜。
素芹先看到了神色匆忙的太子妃，连忙低声提醒华翎。
华翎当即停下了脚步，目光冰冷地看着她的好皇嫂在与老情人遇见时露出满是惊喜的神色。
她的心里猛泛起一阵恶心，拉着素芹和桑青往树后藏了起来。
她倒要听听这对狗男女会说些什么淫言秽语。
对于王佩吟的惊喜而言，起码谢珩的反应很是冷淡，他丝毫不理会面前女子的欲语还休，轻飘飘地唤了一句太子妃。
“珩哥哥不必那么客气，你我也有好些年没见了。物是人非，没想到你我再见会是今日这番光景。”王佩吟红了眼眶，当年明明家里一开始是想和谢家联姻的，若不是他去了沙场，族人看中了太子妃背后的利益，她也不会平白费了那些心思。
“礼不可废，太子妃请慎言。”出乎华翎的意料，男人的语气甚至有些冰冷。
她不由咬了一下唇，听他们的话中意思，似乎许多年不曾相见，那她的一些猜测就是不成立的。
她继续听下去。
“珩哥哥，如今太子已殇，你该知道的。我也只是太寂寞，看到你有些情难自禁罢了。”王佩吟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面容伤感。
然而谢珩并未因此动容，他的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太子妃要去何处？”
“伯母寿辰，我怎么能不去？”王佩吟对他毫无波澜的态度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只要自己还是太子妃的身份，他们就不会有可能。
于是，她最后幽幽怨怨地叹了一口气，朝着永安宫的方向而去。
树后，华翎看着她的背影，凤眸中慢慢地浮现出一股沉思。
她的猜测是错的，谢珩对王佩吟很冷淡，他们不是私会苟且的关系。但王佩吟迫切地想要嫁给他，谢贵妃仗着他的权势在宫里为所欲为，她的父皇因为他困在御座上，她的皇兄所遭遇的一切也和他隐隐存在着关系。
他是谢珩，是权倾朝野的谢太师！是所有权力的中心！
华翎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她闭了闭形状优美的凤眸，在谢珩抬脚的那一刻，清晰喊了一声，“谢太师。”
谢珩脚下一顿，站着没有动。
华翎从树后走出，温温吞吞地走到他的面前，朝他扬起了头。
宫道的两旁风吹起来一条红布，红的耀眼，谢珩饶有兴致地欣赏了那一抹红色，黑眸落在少女的脸上。
“华翎公主。”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华翎鼓足勇气看向他锋利的剑眉，漆黑如墨的眼睛，弯起菱唇，露出一个有些妩媚动人的笑容。
“谢太师，你要和我私会吗？”
她的语气甜腻如蜜糖，含着纯真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