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谢珩捏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一路从宫门而出坐上宽敞的马车。
他第一次收到女子写给他的书信,感觉当然是新奇的,否则那个小太监也近不了他的身。
烟……烟?
谢珩无声在唇边咀嚼这两个字,指腹互相摩挲了些许,打开了信封,一片粉白色的山茶花瓣轻轻飘落。
清幽花香与墨香交融,他展开一个小小的卷轴,上面与他一般无二的紫衣男子目光沉冷地与他对视。
谢珩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掀唇低低地笑出声,他竟想不到她不过与他只见了两面就能将他画的这般清晰,神韵栩栩如生。
将卷轴合起来,他又去读她写的信,只一眼他又笑了,小丫头随意拼揍的话当他看不出来?不过终归是甜言蜜语,哪怕知道是敷衍他的,他也并不生气。
马车驶进长信侯府,谢珩招来暗卫才问得今日宫里都发生了何事。
皇宫有他的耳目,每日都有人和他汇报发生的事情。
知道华翎去了存和殿见太子妃顺便带回了太子的遗物,谢珩挑了挑眉,已然明了她定是和太子妃说了什么。
那日太子妃对着他说的那些话她在暗地里应该听的清清楚楚,所以这么快就拿他做筏子了吗?
害怕他会生气,然后又用画轴和书信来讨他的欢心。
可是,他想要的并非这些。
谢珩的长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忆起少女主动倚过来的柔软,目光幽深,“找个人告诉她,还恩寺的长明灯,给死人点上一盏,许不是会让人起死回生。”
他话音落下,自有人会办这件事。
次日,华翎在昭华殿亲自整理太子留下的遗物,就听得两个扫地的小宫女在讨论京郊的还恩寺,说那里的长明灯很是灵验,为亲人点上一盏能保佑其亡魂不息。
两个小宫女是尚宫局新送过来的,只能在外殿做些粗活,华翎冲着她们招了招手,她们顿时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
“无事,我听你们说到还恩寺,忽然起了些兴趣。”华翎让她们起身,清凌凌的眸子落在殿外一角的山茶花上,想到了皇兄。
山茶花是皇兄送给她的生辰礼,十八重瓣,粉白的颜色,是现今最名贵的一个品种。
“回禀公主,奴婢也是胡乱间听一个老嬷嬷说过,还恩寺的长明灯能保佑亡人。”小宫女十分拘谨,怯怯弱弱地回了话,也不敢看她清透的双眸。
华翎让素芹赏了她们两块小金饼,望着开的正盛的山茶花,神色慢慢变得黯淡。
皇兄死的不明不白,葬礼也草草了事。她总要到还恩寺为他点上一盏长明灯,让他在地下的亡魂得到安息。
想到这里,华翎就带着几个宫人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的前殿是用来议事的,后殿才是她的父皇成帝起居的地方。这一次,她不想再与朝臣们遇到,就直接去了后殿。
今天的风有点大,胥任看到她连忙请她进殿,华翎打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娇养多年,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凡是宫里的老人都清楚。
华翎进了殿,默默看了一眼他,发现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微松口气,看来她让胥任手下的小太监给那个男人传信的事胥任还不知道。
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
华翎在后殿待了没有多久,成帝就迈着步子过来了,看到她有些发白的唇色,指责她衣服穿的太过单薄。
太极殿的一檐一角华美大气,华翎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素衣,略施粉黛,看上去颇有些弱不禁风。
“父皇,烟烟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您。”
她在成帝的面前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成帝重重地咳了两声,问她是什么事。
“我想出宫一趟亲手为皇兄点一盏长明灯。”华翎没有瞒着成帝,垂着眼睫低声地回道。
太极殿中燃着香炉,袅袅的烟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成帝不忍看她委屈含泪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此事。
“让几十个禁军都跟着你,烟烟,切不可误了回宫的时辰。”
华翎清澈的眼中荡漾着点点笑意,映着还有些泛红的眼尾,她重重点头,“父皇,烟烟知道了。”
“今日风大,明日再去。”
“嗯。”
***
因着要去还恩寺,华翎一大早就梳妆打扮,她先问了太子妃居住的存和殿以及谢贵妃的永安宫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素芹摇摇头,公主前日在太子妃面前说了一通真真假假的话,本来按照设想,太子妃和谢贵妃通了气,两人都该坐不住动手的。
但事实是没有人来找昭华殿的茬,给公主难看。
华翎挑了白玉的耳铛挂在耳垂上,神色中夹杂着两分怀疑,难道王佩吟还没有将那些话说给谢贵妃知道吗?亦或者,他的暗示是真的,谢贵妃不敢再对她使坏了?
她秀美的娥眉淡淡地蹙着,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浅浅的不安。总觉得太过安静了也不好,而且书信和画轴都送了出去,谢太师能如她所愿地受用了她的讨好吗?
桑青为她披上一件水蓝色的素锦斗篷,华翎坐上了步辇,等到了宫门她再换乘马车。
***
还恩寺建在京郊的山林旁,一路上,华翎数次透过小小的车窗观看外面的风景。
她从出生到现在出过皇宫只寥寥几次,而且还是在皇兄的陪同下,孤身离开皇宫是第一次。
她眼下是惜命的,成帝安排给她的禁军都带着,加上昭华殿的宫人,浩浩荡荡快要接近百人了。
这么大的阵仗,还恩寺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不凡,态度很是恭敬,长老亲自到寺门迎接。
华翎缓步从马车上下来,禁军已经将她周围十几米都围了起来,她轻轻抬头,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露出一张冰清玉润的美人面。
“劳驾各位大师,我想到寺中为兄长点一盏长明灯。”华翎道明了她的来意,还恩寺的长老对她双手合十,为她引路。
华翎跟着他们进了寺中,很顺利地在佛前点上了一盏长明灯,长明灯上她亲笔写下了她皇兄的名字,梁烈。
为了表示虔诚,几乎未跪过人的她跪在了佛前,闭上凤眸为她的皇兄祈愿。
还恩寺中的人来来往往的很多,虽说她被宫人和禁军围着,但人群中依旧有人看清了她的脸,不禁发出阵阵的惊叹声。
少女如此美貌气度,身份又尊贵,不知是哪个公侯世家的娘子,有些人家世也不错,绞尽脑汁想想也竟然从未见过。
“既是贵人,我等便不该妄自揣测评论。”一名穿着灰衫的青年淡淡出声,华翎听到一些动静,起身的时候转头朝他看了一眼。
但也仅是一眼,她就被长老引着到怀恩寺中的别院休憩。
“此处风景优美,也无人敢打扰,施主可好好地休息。”长老带着她停在长着一棵梧桐树的院前,华翎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却被相邻的一处庭院吸引。
因着这庭院布置庄严大气,外面也同样守着人。尤其那些人,周身的气势看起来可以和她带来的禁军相比。
“定国公不时在此处修养身体,今日许是谢太师前来,门外才守着这些人。”长老低声为她解惑,华翎的脸色微变。
谢珩居然也在这里!
华翎纠结地咬了一下唇,平心而论既然遇到了,她就该主动近他的身,好再谋划。
但今日为了皇兄而来,她怕看到他压不住心中的郁气,贝齿轻咬,华翎最终转过身,不想与他碰面。
然而她还没转身,相邻的院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高大的身影站在院门的后面。
谢珩一眼锁定了她,沉声朝她开口,“过来。”
他没有再穿深紫色的官袍,身上暗绣滚边的玄袍愈发显得他肩宽腿长,气息冷肃。
华翎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只犹豫了一瞬,主动朝他走去。
院门被重新关上,她纤白的手腕落在了他的手掌中被牢牢握着。
院门外,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