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训 门
送走了这段时间一直在松平府上摸鱼的冲田总悟,樱井千穗里只觉得身心舒畅。倒也不是她不愿意收留亦或帮助对方翘班,但是最近他来的频率太高,坦白地来讲,这反而让她心生警惕,想要避开再说。
权当是为保卫江户做贡献了。樱井千穗里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将被对方轻巧撕扯开的衣服扔进垃圾桶,重新找了件单衣穿上,向外张望两眼,天气不冷不热,她着实是懒得在加繁杂的褂后再穿正装,索性外面披了黑色羽织,遮遮掩掩地过去就算。
算来她一直很会安排时间,乘坐计程车到达演唱会选址时,距离两人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樱井千穗理不着急进去,先找到面板,凭借她的回忆也依稀记得对方的父亲如今锒铛入狱,没办法完成旧日约定,点开再看,顺理成章地找到了曾经对方偏爱的花朵种类,花几分钟找到花店,用不着挑选,她信手选了两三种蔷薇属植物,再找店家借来白绸带简单装饰就大功告成。制作手捧基本上是贵族仕女做必备的技能,她做得轻车熟路,也用不着思考。店家上了年纪,开店本就是为个人兴趣,店不算偏僻,但客人却少,这时候就多半能猜出来对方恐有怪脾气,果不其然,手捧收尾之后,对方对她熟练的手法赞不绝口,对自己在旁观看的事情完全不遮掩。她只是笑笑,还没来得及接话——
“确实很好看,”有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近在咫尺。
——谁?
在自己没有发觉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就算有她并非警戒的原因也绝不容小觑。武士?还是忍者?樱井的背部肌肉迅速绷紧,手指下意识在腰间徘徊,摁住袖内短刀,多亏冲田总悟的不懈教导,这一套动作樱井千穗理做得行云流水,下一秒就可以拔刀出鞘,让后面不知是敌是友的敌手血溅三尺。
对方迅速出手拦截,身体间沉闷地响,轻松地制止了她的动作,兴许顾及轻重,也不愿惹人怀疑,两人手指短暂相触,又很快放开,人类身体上温热的血肉,一旁近在咫尺的店家甚至什么也没有看清,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
皱眉,难缠的对手总是让人心情糟糕,甚至有所恼怒,不动声色地吐息,樱井千穗理回身的瞬间开了侦察技能,试图寻找他身上可能存在的破绽。
意料之外,仿佛能轻而易举地读出她脸上的情绪,那人慢条斯理地向后退几步,拉回两人间安全的社交距离,“您不必太过紧张。”微妙的措辞,是古板而古旧的旧江户官话,樱井千穗理熟稔的一套早就被淘汰的语言体系,言尽于此,男人微不可察地停顿。
隔着镜片、两人稍显昂长的对视。
不算陌生的某种征兆。
“……久仰大名,樱井桑,”对方的脸上带着墨镜,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神情,墨绿色的发与墨绿色的衣,笑意在唇角转瞬即逝,“在下河上万齐。”
河上万齐。
这个姓名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迅速和那份白纸上的编曲人对上号,樱井千穗理垂下视线,避开他的注视,先说抱歉,“刚刚真是失礼了,河上先生。”
这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
看来不用担心叫错名字了。
稍作客套,樱井很快在店家面前结算好金额,两三枚硬币就足矣为寥寥的花束做清算。相遇后两人自然是一并往场馆内走,河上万齐对这里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带樱井千穗理进了后台,寺门通的母亲见到他们过来倒是诧异地多看了两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后将他们安置在繁乱后台里的一个房间,用词客气官方,成年人间为求表面和平而致的话术,最后讲到阿通还在换衣服,两位暂且稍作等待。
对方临走时将门合上,樱井千穗理和河上万齐对视两眼,心照不宣,她对着面板看了两眼,挑了最不会出错的礼节性问候,“您是来现场调研新歌的反响吗。”算是为这场对话做了开头。
河上万齐没有摘下耳机,语气平缓,慢条斯理道,“能给她的,自然不会差,”也没有让气氛冷下去的意思,“那花,”目光移至被寺门女士妥善摆放在桌上的花,樱粉上星星点点的金色碎屑,一时间倒是能理解对方若有所思的态度,他礼貌地称赞道,“确实很好看。”
“您已经第二次称赞它了,”樱井千穗理笑了,“您一直在一旁吗?”
陌生人间抛出问句往往是在设立陷阱,河上万齐倒也不点破,“看了有一会儿,”顺便答了下一句,“寺门通小姐和我提及过您。”
“是怎样的说法?”
“并不差。”
“看来您是见过照片了。”
“未曾,”河上万齐将背上的三味线拿下,信手拨弄两下,答话却不显得漫不经心,“她也是这么介绍你的。”
对方短暂沉默,“【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谁是樱井千穗理?】”
“看来您和寺门通小姐关系确实很不错。”
樱井千穗理又笑,眉眼弯起,真诚地被喜剧打动的态度,不合时宜,于是很能透露出这人骨子里暗藏的某些东西,浪客收回视线,不算意外,看来他没猜错,这人的性格——
“您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太像了。
男人沉默片刻,头顶装饰简朴的大吊灯无声无息地洒下诡谲的光,演艺人员的后台往往如此,深藏地下,不见光亦不见影,台上有多光芒万丈台下就有多纠缠不清,乱糟糟的声音此起彼伏,算是另有心思,一个非常微妙的时间段,如果当真如他所料,对方不会拒绝。
“会弹三味线吗?”
这是河上万齐向樱井千穗理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
…………
寺门通化好妆又换好衣服,点开手机屏幕,13:47,离上台时间很远,却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17分钟有余,霎时间心凉了半截。收起手机,她拒绝了化妆师想要再在她脸上做动作的意图,揣起手机就准备向外狂奔。
不知道千穗理还在不在。拉开房门的瞬间她在心里问自己。对方在自己面前一向成熟有余,想来不会做出一时赌气转身离开的举措,但总归还是自己有错在先,就算要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矛盾的心情,拉开房门刚好看见母亲的身影,寺门通下意识欸了一声——
“妈妈,”她迈出房门,“——千穗理,她来了吗?你有让工作人员去找她吗?迟到了很久,我——”
“把你这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收一收,”母亲叹了口气,口吻不算严厉,“樱井来了,在另一间空的化妆室里。”
一个微妙的停顿,“但你最好不要去,或者说,”工作人员走过,脚步声掩盖所有欲盖弥彰,母亲的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笑,“不要打扰。”
意味不明。
寺门通皱起眉,但终究是想要快点向对方赔礼道歉的心思占了上风,稍作思考就能想到所谓的【空化妆室】在哪里。按理来说这场馆后台颇大,化妆室不可能只有区区两三件做筹备,自己的伴舞和乐队还在排练,那间房多半是母亲专门留出来的,不,可是、
走到门前,上面果不其然挂着【暂停使用】的牌子,在门外停顿片刻,手指挨上门把手,金属制品冰凉的触感,说不出为何犹豫,门内传来些微声响,似是断断续续不成调的信手拨弄,音色古朴,更有凛然意味。
要说寺门通还只是个孩子,从小到大和十八般武艺半点挨不上边,偶像也接触不到什么太大的危险事件,她学不会隐藏气息,也做不到不露声色,垂下视线,她只是将手指搭在金属手柄上,轻而缓慢地向下压。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千穗理,”寺门通说,“那是我的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