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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恶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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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逐渐落下,苏珏的马车往城内走。

仆从走的是官道,行进稳健缓慢。

偶尔有马蹄声飞驰而过,牛车木板声轱辘声落后,形形色色的挑夫商贩,还有押运的镖车,行人挑夫也渐渐落在马车后。

而苏珏坐在马车里,心绪仍然无法平静。

如今已是西楚存续的第八个年头,距离大周登上历史舞台还剩十几年的时间。

天灾不断,战乱不休,端得是乱世将起的征兆。

冀州或许就是下一段故事的开端。

再加上那个梦境,苏珏心里压着说不出的感觉。

他和李家兄弟打过交道,二人都是人中龙凤。

一个是君子玉成,一个是少年英姿。

二人互为映衬,自有经世之才。

而他们的父亲冀州王也是龙章凤姿,冀州在他的治理下民风淳朴,安居乐业。

但奈何主上猜忌,君臣之间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

到时战火连天,他们能独善其身吗?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大周的开国皇帝就是李姓之人。

只是史书残缺,不知是李家父子的哪一位。

或许还有旁人也不可知。

要是苏玉还在就好了,她定能比自己早知道历史的走向。

“叮铃……叮铃……”

若有若无的铃铛声突然出现,一路跟随。

苏珏被铃铛声弄得烦躁不已,他掀开轿帘想一探究竟,官道上却无人持铃。

“你看见有人拿着铃铛吗?”苏珏出声去问赶车的仆从。

“回公子,没有。”

一路上,苏珏的思绪和铃铛声彼此缠绕,不得宁静。

这时,马车外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将苏珏从思绪里拉出来,原来是守卫在查入城的文牒。

仆从将文书呈上,门吏便立即放行。

“天皇皇,地皇皇,金光照着李家郎。李家郎,哭断肠,一去彼方要还乡。”

“天皇皇,地皇皇,金光照着李家郎。李家郎,哭断肠,一去彼方要还乡。”

低沉的歌谣声伴着铃铛声乍然响起在夜色淋漓的长街上。

空灵飘渺。

马车里的苏珏无端被那歌谣吸引,他又掀起轿帘往外看去,街道上行人稀少,唯有一方士与他们的马车同行。

那方士头戴斗笠,身着一袭朴素的道袍,浑身湿漉漉的,他衣袍的袖子上还挂满了水珠,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可今日分明无雨,苏珏讶然。

“停车。”

苏珏掀帘跳下马车,那方士就站在马车前,面容温和,声音低沉。

“这位公子心思沉重,定是被一场梦境困扰。”

苏珏吃了一惊,眼前这个方士怎知他夜夜梦魇?

“大师,请赐鄙人破解之法。”

苏珏躬身郑重地朝那方士行礼,这是他第一次用新元纪的灵魂去接纳方术道法。

苏珏本不愿相信这些,可当药石无用时,诺大天地,他不得不寻求神明的救赎。

就像苏玉所教给他的占卜。

“所谓梦境,皆是凡人内心映射所致,若心无杂念,便可身心清明。”

方士摇头,抬手扶起苏珏,湿冷冰凉的触觉令苏珏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这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人活一世,怎能心无杂念?”苏珏反问。

那方士沉默不语。

再抬眸,却已不见踪迹。

苏珏环顾四周,夜色下的长街行人几个,匆忙而过。

只有那首歌谣还断断续续地吟唱着。

“天皇皇,地皇皇,金光照着李家郎。李家郎,哭断肠,一去彼方要还乡。”

“走吧,回十二楼。”

苏珏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想要把心里那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浊气吐出,可却不得其法。

或许有些事须得亲自去看看为好。

……

冀州王府。

议事正厅,李元胜端肃坐着,神色凝重。

“父亲,自古君心难测,陛下因为朝贡一事派人围了冀州,半个月的时间不见其他动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李书珩一惯都是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也是如此。

“陛下迟迟没有旨意才是最让人心焦的,但无论如何,陛下暂时还不会动我冀州。”

李元胜不疾不徐地分析着当前局势。

虽然这几年楚云轩有意削减诸侯与世家的势力,但九州诸侯与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一时之力可以瓦解。

“那书珩觉得冀州之困该如何解除呢?”

李书珩温声回禀,“父亲,在我看来,陛下一直对我李家放心不下,无非是因为我们曾是北燕旧臣,无论我们如何做,在陛下眼里都是错的,既然如此,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听完李书珩的分析,李元胜看着外面,眼神沉沉,“时也势也,势也时也,是福还是祸,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揣测的。”

李书珩听了顿时心头一沉,明白了父亲这番没有说完的话。

或许有一天,陛下真的会对他李家下手。

不是这一次,便会有下一次。

当年上林之祸,虽然事后查出了是鲜卑探子故意所为,但陛下答应明月去驯服猛虎,焉知没有陛下自己的心思。

李书珩站在一旁,看着暮色沉沉的王府,黑暗已经吞噬了白昼。

九州之首又如何,君权之下,微如蝼蚁。

“父亲,陛下就真的容不下我们李家了吗?”

李元胜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拍了拍李书珩的手臂,“陛下容不下的何止我们一家。”

“父亲,陛下从前不是这样的,李家之罪,罪在将来啊!”李书珩感叹。

“书珩,人都是会变的,至尊之位坐得久了,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李元胜感慨良多,历经两朝,很多事他都看透,看淡了。

楚云轩当年的意气风发他还记忆犹新,而如今的楚云轩,早已不是当年的青州王了。

“书珩,若是战事再起,你能有几分胜算?”

李元胜话题一转,递给李书珩一张黄纸,他打开看了,然后瞧着父亲那等端肃沉重的脸色,据实回答,“对方兵强马壮,连五分也无。”

“可这样的战事只会越来越多。”

李元胜摇头叹气,才安稳了几年而已。

“父亲……”李书珩一时无言,他又何尝不知今时不同往日。

当今陛下信奉长生,重用酷吏,任人唯亲,苛捐杂税一年重似一年,再加上天灾不断,四方边境战事频发。长此以往,国势飘摇动荡,受苦的还是百姓。

……

月华如水,薄云如练。

楚云轩站在临仙台上,听着长安宫内传出的阵阵琴笛之音。

那是李明月和江文山。

夜风吹动,晃晃悠悠在他们身上洒下星斑,如同给李明月的浅白色外袍点染出零碎花纹,星星点点被风绣在披风上,清清透透穿过遥远黑夜,映在江文山的双眸。

旁边是以鼓相和的宗政言澈,其余六州质子皆围在他们周围,把酒言欢。

是少有欢愉的时刻。

“陛下,您看什么呢?”

中贵人灵均手里收着披风拾阶而上,顺着楚云轩的目光看去,他只能看见夜空星辰。

“他们好生自在啊,根本不知他们的父亲于朝贡一事犯了多大的错。”

楚云轩沉着眼睛看他们,然后他转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中贵人灵均。

“灵均,你觉得冀州王世子如何?”

好似没来由地随口一问,中贵人灵均却不敢随意作答。

“回陛下,世子丰姿都雅,是世上少有的君子玉成。”

“灵均,你知道吗,寡人其实很羡慕李元胜一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每次朝贡,寡人看着李书珩对李明月那般关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是寡人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也是寡人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一切。

凭什么他们都能轻易拥有?”

若不是燕文纯的父亲,他怎么会痛失双亲。

他恨,对北燕的一切都恨之入骨。

“灵均,寡人还是对北燕旧人太仁慈了。”

楚云轩的声音平静,落在中贵人灵均的耳中却是雷霆万钧。

“陛下,起风了,承文将军还在北辰殿等您。”

“叫承文将军到临仙台来见寡人。”

“是,陛下。”中贵人灵均将披风系在楚云轩身上,然后行礼告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中贵人灵均和传令官擦肩而过。

他的神色骤然间凝重。

传令官被森冷地夜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即便如此脚下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临仙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边关急报,北方羌族反了!”

“边关八百里急报,羌族三万大军,已到雁门关外二十里处!”

楚云轩接过传令手中的信函粗略看过,厉目扫过临仙台上的宫侍。

有刚侍奉不久地小宫侍畏惧楚云轩的威仪,吓得瑟瑟发抖,不小心洒了手中捧着的茶水。

“不堪大用,拉下去,乱棍打死!”

见小宫侍战战兢兢地模样,楚云轩眼底流露出一丝厌恶,吩咐暗卫将其处理干净。

“再派人去冀州。”楚云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是,陛下。”

西楚七年九月,北方羌族因朝贡一事心生不满举兵反叛,西楚守将节节败退,短短半月时间,羌族三万兵马已逼近雁门关。

也是这年九月,羌族首领野利毛寿称帝,废西楚年号,建国号元夏,与鲜卑国结盟,雄踞燕云,虎视西楚。

战祸既起,再无宁日。

……

光阴流转,澹澹生烟。

近来十二楼和学堂事格外多,青莲先生乐的做甩手掌柜。

苏珏则是独挑大梁,忙得脚不沾地。

夜晚,一群人围在火炉边吃着羊肉锅子。

苏珏没去凑这个热闹。

十二楼露落园内,苏珏正抚琴的手蓦然一顿。

指下断弦铮然一声惊破沉寂,琴弦锋利如刃,划过苏珏的指腹。

琴弦划破之处,温热的鲜血滴落在焦木所制的琴身之上。

苏珏对此毫无所察,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星子去看。

“天皇皇,地皇皇,金光照着李家郎。李家郎,哭断肠,一去彼方要还乡。”

那个歌谣苏珏一直没忘,时常盘旋在他的脑海。

“玉华,夜已深沉,还没休息?”星光闪烁下青莲先生敲开了露落园的门,她一眼就瞧见了苏珏染血的手指。

“先生不也没休息吗?”苏珏收了琴,顺手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听到露落园里琴声不绝,便知你还没睡。”

青莲先生笑着接过茶杯,优雅落座。

“那方士你可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从未真正信过这些。”苏珏没有正面回答。

“玉华,你真是如此想的吗?”青莲先生直视着苏珏的眼眸,若真是不信,又何必出卦占卜。

“先生,我信,却也不全信。”无法直视青莲先生审视的目光,苏珏终究还是据实相告。

“那玉华觉得……”

青莲先生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慌乱的声音从园外传来:“公子!”

“何事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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