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卖风波(二)
“主帅。”
冯杰跟着李书珩来到营帐,他敛了衣袍跪了下去。
李书珩抬起头看他,眼神冷漠森严,“冯杰,你身为百夫长,竟公然带着士兵们略卖女子,我们打仗是为了百姓安宁,如此行径和欺辱他们的蛮夷有何两样?”
“主帅恕罪,今日之事是我等不对,但兄弟们在外打仗,有不少还没成家,时间久了难免寂寞。”
冯杰自知犯下大错,一脸愧色,做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没脸。
见李书珩动怒,却又不得不接着解释道。
毕竟事出有因。
“况且外头的日子更不好过,其实军营里一直设有后勤营,有不少女子是自愿来伺候的,每个月还能拿到一些银两补贴家用,也算谋了一条生路。至于今日强行略卖这档子事,属下还以为是他们俘虏来的。”
“是这样,这些女子都什么来历?”
听了冯杰的解释,李书珩心下了然,近几年边关交战不断,这里的百姓深受其害。
在冀州军营也有过这档子事,好在李元胜和李书珩管的严,他手底下的人也大多是非分明,不会如此荒唐。
可从现在的军风军纪来看,如果留下所谓的后勤营,允许这些女子以自身为筹码来交易买卖,肯定有一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混账,把女人们当玩物戏耍。
“回主帅,这些女子身世清白,有些是守寡的,有些是父母双亡的,说到底也都是可怜人。”
“她们这般营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李书珩叹了口气,思索片刻后道,“后勤营照常留下,她们可以给士兵们缝补衣物,或是做些零工,该给的钱一分不少,再不可有强行拐卖此种行径,未成年的女子更不能近身伺候将士,若将士们实在寂寞,去城里寻了青楼便是。”
权衡之下,李书珩还是留下了后勤营,只不过另作他用。
“主帅,今日之事我也有责任,请主帅责罚。”
“去领五十军棍!”李书珩摆了摆手,冯杰起身告退。
“谢主帅。”
等陆羽回来时,李书珩正在翻看着兵书。
李书珩看了一眼陆羽,端起桌上的水给送到陆羽的面前:“如何?”
陆风一口气喝下碗里的水,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说:“果然如主帅所料。”
“陆羽,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立马向我汇报。”
“是,主帅!”
正在这时,苏珏和许攸走了进来,李书珩转而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
苏珏二人对李书珩弯腰施了一礼,然后自动的退到一边。
“那位姑娘都安置好了?”
“启禀主帅,都安置好了。”
“嗯。”李书珩点了点头,转头询问起许攸。
“许攸大夫,还请你认真清点一下还缺什么药材,告诉补给官,三日之内一定要补齐。”
“主帅放心,缺的药材清单我已经列出来了,不会耽误军机。”
“那就好。”
说话间,营帐里的火焰也越燃越烈。
好像更冷了呢,苏珏想着。
……
这一年,长安城大雪,又是天寒地冻。
自从得知鲜卑要当朝太子去鲜卑为质,楚天佑一直心事重重。
他的母后因为这件事抱病不起,他的父王至今态度不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可若真要他去鲜卑为质,他宁可一死。
堂堂国朝太子岂可受此大辱!
常年供奉的皇室宗祠烛火连绵一线,楚天佑在宗祠皇祖牌位前跪了两日。
此时此刻,年幼的他只有寻求列祖列宗的指点。
然而回应楚天佑的只有宗庙内闪烁不定的烛火,以及冷冰冰地牌位。
他到底该如何做?
北辰殿,众人噤若寒蝉。
楚云轩往下面看了一眼,见文武百官纷纷低头不言,怒气更甚。
外患未除,内忧又至。
“荆州南阳郡大小官员下索于民,上贿京官,甚至敢打朝贡金的主意,实在该死!”
“杨丞相!”
楚云轩看向杨兰芝:“立即派人前往荆州南阳郡,将南阳郡的一众官员缉拿回京,严惩不贷!”
此事楚云轩早已派人彻查,证据确凿,也正是因为如此,楚云轩才如此生气。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不断,不曾想在吴广陵之后竟还有人敢打朝贡金的主意。
这实打实地触到了楚云轩的逆鳞。
“陛下,南阳郡牵涉官员众多,若是一举拿下,南阳郡无人主理……”
杨兰芝上前斟酌着道:“不如先拿下首恶,然后朝中选拔官员,一一替补上去。”
“不必,寡人自有定夺。”楚云轩一口回绝了杨兰芝的提议。
对于那些敢挑战王权之人,在楚云轩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是,陛下。”
百官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快到年下了,韩闻瑾又不在值吗?”
处理完荆州南阳郡的案件,楚云轩突然问起了韩闻瑾。
“启禀陛下,韩大人还未归来。”
“这个韩闻瑾,一向如此。”楚云轩嗤笑一声,眼底不带一丝笑意。
众人识趣,接连退下。
……
接下来几日,李书珩都不曾再派人找过苏珏。
苏珏乐得自在,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军营里渐渐传出李书珩处事不端这样的话。
本来现成的先例,到他这里就断了。
他们说人非圣贤,皆有七情六欲,李书珩此举太灭绝人欲。
冯杰等人训斥过几次,却还是止不住。
除此之外,苏珏那日救下的女子被他安置在后厨。
几番问询之下,苏珏知道了她的名字。
阿玉。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珏平静的眉眼有了一起波澜。
彼时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名为阿玉的姑娘,和记忆里的那个苏玉(赵安乐)并无半分相似。
一身青黑色的粗布麻衣,身形娇小瘦弱,全无苏玉的明媚开朗,总是低垂着眼,性格乖顺。
只是名字碰巧相似而已。
而且到底男女有别,他很少去接近这位阿玉姑娘。
只是阿玉总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她说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这日傍晚,阿玉又带着洗好的衣物和热腾腾的饭菜出现在苏珏的帐篷外。
“阿玉姑娘,又给董大送饭啊,进去吧,他在里面看书呢!”
“嘿,这董大,还救了个媳妇!”
其他人的调侃声尽数落入阿玉的耳中,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红晕。
她下意识往帐篷里望了望,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带着篮子离开。
可即便是这样,苏珏依旧察觉到她的到来。
“阿玉姑娘,请留步!”
“董先生?!”阿玉错愕。
与苏珏对视的一刹那,她低下头去,规规矩矩地退后几步。
“打扰董先生了。”
“没有,阿玉姑娘外面冷,进来吧。”
“好。”
阿玉始终低着头弓着身,大抵是她
一个姑娘家受了太多委屈,为了自保只能时时刻刻露出这副温顺到极致的姿态。
“阿玉姑娘,坐。”苏珏替她倒了杯热茶。
“谢谢董先生。”阿玉仍旧站在那,不肯落座。
“之前听阿玉姑娘说,你的家在临江,可巧,我也是临江人,不知阿玉姑娘家在临江何处,等过几日我去回禀主帅让他派人送你回家,可好?”
“我出身农户,家就在临江的无名村,几年前就家破人亡了,回去也是孤身一人,倒不如在外闯荡闯荡,可世道艰难,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些什么呢?”
说到这里,阿玉苦笑一声。
家?她早就没有了。
临江,无名村!
多年熟悉又陌生的一串名字。
苏珏的手一顿,眼里的情绪险些倾斜而出。
怎么会是临江的无名村!?
在苏玉死后,无名村也不在了,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些字眼。
可在苏珏的记忆中,无名村似乎从来没有叫阿玉的姑娘。
或许诺大的临江,还有别的无名村也未可知。
“阿玉姑娘,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我们可以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做人,不必如此卑微。”
苏珏收敛好情绪,示意阿玉坐下,“人的体面是自己给的,女子也能建功立业。”
“建功立业”这个词落到阿耳中,换来她一片茫然的神情,她的语气更加小心,“可父母从小就教导我,女子就是应该温顺贤良的,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阿玉姑娘,女子未必要温顺贤良,相夫教子的,你看我朝的穆羽将军,她也是女子,不照样做了将军,麾下尽是男儿郎,巾帼不让须眉。”
“所以,阿玉姑娘,你要记住,谁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但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我们自己决定的。”
苏珏眼中一片赤诚,字字真切,绝无半分虚伪。
阿玉眼含热泪,从苏珏的话中,她似乎看见了从前从未想过的未来。
“董先生,我,我想好好活,好好活……”
“嗯,好好活。”
苏珏眼中的笑容还未展开,帐外嘹亮的号角声忽得打破夜的宁静。
值守在瞭望台上的士兵循声望去,只见雁门关上似有一团黑云窜动,顷刻间马蹄声响彻于天地间。
士兵大惊失色当即下了瞭望台大喊道:“元夏又打到雁门关了!”
他沿途一路喊去,惊动了无数士兵。
西楚军营顿时亮起一片灯火。
元夏竟然又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