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告白

研究生的课程是紧密的，特别是临床。李晨从不迟到，也不请假。更不早退。她也不掺合在校研究生之间的选举，班干部竞选，上党课，党员投票，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确实与她无关，她没心思参加与医术提高无关，与科研无关的人和事。

她高中就不喜欢参与班级事务，走读生更像是方外之人。记得初中当个班干部，卫生委员，人家当卫生委员只负责检查，官味十足，她就是跟屁股后面负责扫尾干活。往往班里人都回去了，她还在后面检查，碰到有脏，迅速投进垃圾箱。等回去时，同学都上了半节课了。她课耽误了，作业没写完不说，还因为卫生太过认真负责，得罪了不想干活的人。选举三好生她的票数比文艺委员少很多票，虽然也是，但是就是搞得她十分尴尬。从此她就只对自己学习负责，不参与班级事务。

她实在不想讨好谁，去靠讨好得到别人的青睐和融入。她没兴趣，不稀罕那种虚伪的八面玲珑嘴脸。“表面你好我好，彬彬有礼，转身就希望你出错，告诉老师。让老师对你印象不好，从而该得的机会被抢走。”她只能保持合理社交距离：不过多接触，就不会有利益纠纷，就不会有龌龊。

李晨记得高中小学妹有次电话她，说她生孩子在家休养期间，她的副处长职位被办公室里其他人觊觎了太多次，最后处长专门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上班，她被投诉太多次了。她根本没想到办公室里对她礼貌有佳的一个男生，人大历史毕业的，还是她半个同乡呢，居然向处长电话要求取而代之。并列举了她的无能之处。虽然华东政法名气确实不如人大，但是怎么也不该在人坐月子期间给领导进谗言，搞上位吧。好在她赶紧回去了，算是保住了职位。李晨觉得她适合搞技术，玩办公室政治她就心累死了。甭想一心一意干活，更别说搞科研了。

很多临床的事，她都一个人亲自全程跟，全程记录笔记。确保不漏一步。做到人在，临床操作在，人走，临床结束，工作器具收拾消毒处理完毕。

这一天下午，她去听了一场学术报告。如何做科研。去的人并不多，然而这正中她的下怀。她想知道这个太久了。她就像沙漠里迷路的行人，等待甘露的干枯小草一样，带着期翼走进报告厅。为此，她还选在了前排的角落里。依旧是学姐做交传的标准配备，从白大褂里掏出笔和竖长笔记本，开始速记重点。报告后，她对如何选题有了进一步认识。

首先，选题得具有五个性质。必须具有独创性，她觉得自己没那么神，估计做不到。先进性她可以，就是采用更科学更省力，技术水平更高的临床操作。可行性，她完全理解，医术是用来救人的，没有可行性，怎么救人。用小白鼠临床操作，得实验数据不靠谱啊。实用性完全可以有，这也是她学做科研的目的。就是为了改进提高的临床技术水平和增加临床操作经验。主要可以免受职业伤害啊。影响力她没想过，但是她认为，只要有用，有操作可行性，和同行分享有什么不好的。个人进步不算进步，整体技术水平提高才是全社会的提高。

其次，选择课题的出发点也是有讲究的。如果有条件，就选择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进行课题研究。这个对李晨来说还是挺友好的。毕竟她还是有单位的人不是，嗯，她要经常利用周末回单位口腔科看看同事们，交流下最近遇到的棘手问题和解决方案，顺便通过沟通，问一下导师怎么该操作临床。也就是说，她要选题，得从临床中找，然后实验操作还得到临床中去。她有预感，如果想要做出课题，大概得跑无数次单位和学校口腔医院的大楼。

此外，还要注意进行的科研课题是短平快型还是长深久型。她觉得自己读研就三年，肯定选课题不能长深久，没有数据，毕不了业一切都是空谈的课题。而且，课题选择还得力所能及。她知道自己就是一本科出身，和那些资深专家的技术科研水平没得比，二者就是蚂蚁和大象。所以她的选题必须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再次，课题研究对象的选择，报告里提到了动物和细胞，这个她不做考虑，因为她不是研究药物治疗的，她倾向于选择群体或者是有相似症状的个体来做课题研究对象。其中必须做到以人为本，还要充分考虑多样性和差异性。这是她在做课题研究对象时必须注意的事项。

此外，课题还需要设定指标和分组。这个她懂，必须有一定标准在那衡量，如果没有标准衡量，课题就无存在意义，就瞎玩。就是小朋友的天马行空涂鸦。分组就有助于记录研究对象，有助于加快分类整理实验数据和结果。

统计学她得重新学一下，回家问问丈夫去。李晨的适应能力一向良好，如果她不会，就立刻求助外援。想起某人的洋洋得意，她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期待和甜蜜。她和他的感情貌似又深了不少呢。她发现，她越依赖他，他就越有成就感，越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好吧，成全他的得瑟。

接下来就是实验程序和如何做实验记录了。她记了好几页，里面提到根据研究目标确定研究内容，再根据研究内容确定研究方法。她现在尚无课题，尚无研究领域，懂是懂，具体操作得实事求是。至于实验方法也是如此，是采用现有的，还是改进的。当然这就涉及可操作和独创的问题。端看自己临床操作是否有灵透，手巧了。心里有巧劲，自然操作灵活多变。可能会改进方法。

然后，就是具体记录的方法，是表格还是文字。她还没进行到这一步。存着以后用时总会看到并参考设计。excel ，spss表。她记得手速超快。内容却没漏一点。

最后是方法的选择是，一定要一对一解决，针对性要强。这个和她学中医时的辨证论治一个道理，不能多人一个方案，必须一对一。根据实验对象来调整具体临床试验方法。嗯，要灵活运用，不能机械呆板固执。不知变通。至于预设实验结果和试验结果对比以后的结论，就可以下手写论文初稿了。

终于整理完了报告笔记，李晨的手都酸了。等她回去五道口和丈夫刘力吐槽光记个学术报告的内容整理都这么多时，“对啊，就是这样枯燥，无味，如果没有科研兴趣，根本进行不下去。因此有直博生直接转专业了。”刘力居然点头，甚至严肃地询问妻子，“晨晨，你喜欢做科研吗？能耐的住吗？”李晨回了他一句：“看不出来，如果做科研能有你一半兴趣，我就试着做。总结归纳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拼命干就完了。绝不造假。我还是可以跨学科的。”她一副傲娇模样，然后嘟嘟囔囔，“我又没想成专家，当个科研菜鸟还不行吗？实在没天赋，我还可以翻译海德堡大学口腔医学院的专业论文呢。放心，我总会让自己毕业。绝不认输，绝不丢你的脸。”

李晨捏了丈夫的脸颊，然后手被握住，“你这一阵子重心都在上学，好久都没有亲吻爱抚我了。“又不是刚认识，都快结婚十年了。”“十年怎么了，我们感情好，就不允许如胶似漆了吗？难道只有年轻人可以吗？”“扯远了，再说你也不老，走在32岁的路上。”

面对炸毛的男人，对男女之事的执着，李晨只好哄着，“我这不是都每天穿你的衬衣睡觉了吗？你的气息包围着我，如分子运动般渗透到我的肌肤深处，甚至入骨髓。这不已经爱你如髓了吗？”李晨的胡说八道功力还是很有诱惑的，尤其是一直对她欲求不满的男人，男人立刻提要求，“我要和你一起享受沐浴时光，还能互相搓背。”“浴室那么小，不要。”“那我只给你搓背。”“成交。”

打开花洒，仰着头的李晨正抱着双臂，迎接温热的水冲刷她这一天得疲惫和路上的气味，她搓了把脸，“真舒服”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沐浴让她放松，放空自己。她一向喜欢洗澡时放空自己的思绪，许是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晨晨，晨晨，你怎么了？”她睁开眼，“我怎么了。”“你刚才晕过去了。”我听的“砰”一声响，“我怎么没感觉呢。”她摸摸后脑勺，不疼啊。“那是你运气好，我进来的巧，刚着地面，我就扶你起来了。”“大概最近开学以来一直紧绷着，怕跟不上。睡眠又跟不上。所以没站稳。”“没事的，谢谢你扶我起来。”李晨明白了伴侣的重要性，很真诚地跟丈夫道谢。她知道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人不计一切托举她的。

这个男人是她18岁的初恋，是她24岁就牵手领证的丈夫。这个男人一直把她放在心上。高考时每场都陪着她，傻里傻气地用“无论怎样，我都娶你”这样质朴的话来缓解她的考试焦虑。高考存在不确定性，在不确定性的情况下，16岁的高三男生就敢大胆和她表白娶她。对她赤子之心可见一斑。这次，她无意识地累倒在浴室里，又是他扶起了她，避免了可能引起的更多伤害。她记得前世她在展览路外交学院读研究生期间，有次去澡堂洗澡，也是无意识摔倒了。没人发现的。直到她倒地不起，才有同学发现，慢慢扶起来她。当时她的头再次受到撞击，嗡嗡的，疼了一个月。

李晨想，无论如何，她都该放弃前尘旧事了。前尘的学理遗憾今生已经了却。那还有什么遗憾吗？没有了。

想到这，她不禁动情地说：“真的谢谢你。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你。刘力，我爱你。”这是她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他的态度，之前不曾说过。她一直也都不是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人。某个人已经激动坏了。差点要抱她起来庆祝。

“我去冲洗一下，帮我拿衣服去好吗？”见这傻男人要发狂得瑟，她赶紧支使他干别的事。“我先陪你，看你冲完再说。我怕你再摔着。”“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乌鸦嘴！”掐他，“赶紧去”板着脸孔，李晨看起来有点尴尬。不一会，她出来了。不但毛巾递过来，自然还有他的衬衣，她现在的睡衣。这次，换了藏青色。好在她也没变胖。穿着像个超短裙。在家本来就穿的随意些。“晨晨，我发现你穿这颜色的衬衣，比白色的好看多了。”“怎的说法，不都是你穿过的吗？没别的装饰啊？”“就是气质不一样，腿又白又直，还很长。”“就是嫌我矮呗。”“绝对没有。我就喜欢你这身高，你这尺寸。今晚尤其喜欢，特别欢喜。尤其稀罕你今天穿的衬衣。特有韵味。”“今晚你的嘴抹了蜜了。”“我哪天不都对你甜言蜜语。每一天都如此。”傻男人这兴奋劲就跟当初去海淀民政局领证的路上，嘴巴兴奋地说个不停。当时她不理解，现在理解了。

“你去隔壁间看看孩子，被子掉了没。掉了给她盖上。把小脚露出来，省的出汗。”李晨嘱咐失心疯的傻男人。她趁机躺下准备入睡。朦胧中，她被轻轻搂住，“晨晨，我很高兴，你今天对我表白。我也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我爱上你已经十几年了。”李晨听了，眼眶湿润。她转身，紧紧依靠在男人身边，“being with you is my pleasure and I am sorry to say I love you late But late is better than never .”

傻男人借前人古诗寓情：“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三生有幸遇见你，纵然悲凉也是情。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背完了，亲吻了她的额头。“睡吧。愿晨晨你梦里也有我陪伴。”

“With you .”她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