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
荣北的温度比南礼低，没有那么燥热，却也不冷。
姜梓来得急，只穿了件圆领T恤和阔腿裤，阔腿裤太过宽松，风直往裤腿里灌。
刮来的风不带凉意，却吹得人心烦意乱。
跟着手机导航，她穿过红绿灯，走过斑马线，沿着人行道走了五分钟，才看到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姜梓一眼就望见了24小时便利店的标识。
手机电量显示只剩下百分之九了，红色的一小格，如同警告般，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她熄灭手机，揣回兜里，目的性很强地横越街道，拐进路对面沿街的便利店。
共享充电宝机柜放置在很显眼的地方，推开玻璃门，就能在门口左侧看到。
打开支付宝，扫了租借二维码。
自动跳转倍电小程序界面，出现计费规则，点击【免押金租借】。
机柜收到指令后，充电宝被弹出，姜梓取出对应卡槽的充电宝，摸出插头，不慌不忙地给手机插上了电。
充电提示界面刚消失，就弹出了两条消息。
【张贺：老大！】
【张贺：老大！】
姜梓没搭理那两条废话，从货架上捞起一个桃李的鸡蛋香松面包，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
一阵犹豫过后，她又伸手多拿了一个。
结过账后，刚跨出门没多远，姜梓突然折返回去，从收银台旁的货架上拿了一条特浓牛奶味的阿尔卑斯硬糖，又拎了一瓶矿泉水，才再次结账。
之后她没再继续逗留，撕开面包包装袋，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
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肚子早已饿得没了知觉。
面包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但还是像完成任务般咽下去。
手机上多出了几条微信消息，同一个人发来的。
蓝牙耳机从几分钟前就提示电量低，此时为表抗议，再次响起提示音：“Power off.”
如同病危的老人说完最后一句遗言，就撒手人寰。
聊天框里的信息全是语音，姜梓点了最上面的一条，声音从话筒里透出来。
低沉的气泡音，就像是沙子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很有颗粒感。
——老大，我回来了。
自动播放下一条。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叫上兄弟姐妹们，咱们聚聚。
——我快想死你了。
姜梓忍着不适，听完了每一条语音，然后按着说话键，朝着话筒骂道：“你嗓子坏了？不能好好说话就别说。”
发过去一条，又继续：“我最近没空，等有时间了再约。”
张贺没回，可能去忙了。
姜梓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
还没走到原来的那个地方，姜梓远远地就看见路边的轮椅，在空旷的道路衬托下，略显孤寂。
他的周围不停地有汽车疾驶而过，他却不为所动。
好似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似的。
“买多了，”姜梓走过去，不客气地把手中的面包扔进他怀里，欲盖弥彰道：“你应该没吃饭，比扔了浪费。”
男生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哑着嗓子说：“谢谢你，我不饿。”
“咕噜—”
不合时宜的声音，亲自反驳了他的话。
打脸虽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姜梓一本正经道：“你不饿，但你的肚子饿了。”
男生丝毫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也不再扭捏，再次道了谢。
姜梓刚准备张嘴说话，被一阵铃声打断。
“Don't wake me up if this a dream
Cause now I got everything
You're my love you're my life
Forever……”
是她设置的微信来电铃声，一首轻松慵懒的小众音乐。
姜梓垂下眼眸，掏出手机，界面上不断跳动的名字，是两个字——张贺。
接通电话后，没再管轮椅上的人，她蹲到几步远的灰色路沿石上，语调闲散：“怎么？”
对方那边很嘈杂，背景音乐很炸，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好像是换了个地方，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张贺一惊一乍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老大，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小弟了？”
姜梓付之一哂。
她摘掉头上的帽子，挂到握着手机那只手的中指上。
背后的树遮住了光，她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不得不借着微弱的手机屏幕亮光，寻找着帽子上沾着的头发。
张贺幽怨地控诉道：“不是吧，老大，你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没有，我只是在考虑你刚刚的提议，把你换了。”
择出一根长发，扔到地上。
姜梓很久没去理发店了，乌发披散在背后，其实也才过肩，但还是觉着坠得慌。
等下次去剪发时，她打算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姜梓退出通话界面，点进消消乐，欢快的游戏音效在安静的环境下，很具有穿透力。
声音尽数落进了话筒那边人的耳朵里。
张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气姜梓的回答，还是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还不忘玩游戏。
他一言难尽：“……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咳咳——”
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嗓音低沉，蛊惑。
姜梓闻声，扭头去看他。
始作俑者单手握拳，抵在唇前，一脸歉意：“对不起，情不自禁。”
说完还应景地又低头咳了两声，肩膀跟着耸动几下，就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
姜梓扬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他刚刚可没有错过男生的表情，嘴上道着歉，眼底却一片漠然，一点儿也没有打扰别人打电话的内疚。
不等她深究，安静了几秒的手机突然有了动静，从那几乎破了音的哀嚎中，可以听出对面的人有多激动。
“破大防了！老大，你没有心！”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谴责姜梓：“我回到南礼，家都没进，第一个就给你发信息！老大，你倒好，背着我们几个找男人就算了，还为了个男的连聚聚都没空，一腔真心错付了……”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姜梓觉得耳朵嗡嗡的，伸手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警告：“戏过了啊，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张贺不敢继续闹下去，善罢甘休的话，面子上过不去，，只能底气不足地撒泼打滚：“……我不管，明天晚上曼迪伦，你一定得来。”
曼迪伦在南礼市，是一家高端私人会所，集公寓、餐饮、运动、休闲、商务等于一体，拥有顶级服务。
在寸土寸金的南礼市，即使是偏离市中心的是郊区，房子的价格也贵得吓人，会所占地面积却超过两万平方米。
建筑属于华贵典雅的欧式风格，依湖而立，山、园、湖、岛环绕，毗邻二十多万平方米的生态园林，环境自然隽秀。
会所设施齐全，硬件设施水准很高，对于会员的筛选极其严格，里面的会员都非富即贵，不是著名企业家，就是社会名流。
经常有人开玩笑，能在曼迪伦消费，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上流圈子。
巧的是，这家会所最大的股东是张贺的父亲。
用姜梓的话形容，张贺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光是什么也不做，只靠家里，一生也衣食无忧了。
他却一门心思搞音乐，是别人口中“要是不成功，只能回家继承家产”的豪门贵公子。
家里给他安排了顺遂的人生，上个国际高中，出国镀个金回来，进入自己家的公司，平坦畅通。
人倒好，放着好好的国际高中不上，偏跑到南礼一中，走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之路，就算是艺术生，这条路也没那么好走。
姜梓觉得这家伙脑子有坑，上国际高中照样可以追求音乐。
问他原因也不说，可能是奔着南礼一中的重点高中头衔去的吧，不然，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只是这个倒霉蛋开学第一天，就被学校附近的痞子盯上了，放学以收取保护费为由，把他堵在了靠近网吧的死胡同里。
这几个痞子在附近的巷尾街头是出了名的混混，三天两头地进局子，警察都拿他们没辙，路过的人都缩着脖子，唯恐避之不及。
碰巧，姜梓见到了放学时间，从网吧里走出来，正好经过他们。
无意间，扫了墙角一眼，与惊慌中的张贺对上了视线。
一切都刚刚好，妥妥的欧皇。
张贺不想就这么把钱给他们，情急之下，喊住姜梓：“同学，帮忙报一下警。”
那几个地痞流氓成功把矛头转向姜梓，齐齐盯着她。
姜梓本来不想管的，冷眼看了他们一眼，压低帽檐就要走。
几个混混不依不饶，留下两个看着张贺，剩下几个走过来挡住她的去路，为首的光头流里流气地说：“识相的话，别报警，乖乖把钱交过来。”
他和姜梓身高差不多，恐吓她的样子莫名有些滑稽。
姜梓不为所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冷冰冰地说了声：“让开。”
光头被她的冷森森的眼神惊了一下，本着气势上不能输的原则，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肩膀：“把钱交出来，就放你走。”
他的那些小弟也威胁她：“你要是敢报警，我们就天天堵你，反正知道了你是一中的学生。”
“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
姜梓出手前，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话，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掰断了那根戳她肩膀的手指，接着大打出手。
动作没有任何技巧，全凭感情。
每一拳，每一脚，都下了死手，倾注了所有嫌恶的感情。
打架就要狠，不要命地打，别人才会怕。
这是她在暑假里，打了这么多场架后得到的总结，熟能生巧，越来越熟练。
也可能，是她在这方面天资过高，也可能，暴虐是她骨子里的劣根性。
每一次出手都能调动她全身的兴奋，如同猛兽快要冲破牢笼，疯狂地叫嚣着。
开学第一架，传遍了全校，她莫名奇妙地就被冠以“校霸”的头衔。
重点高中的学生大多都闷头学习，由于第一印象，刚开始没几个人愿意和她扯上关系。
而这一战成名，也让张贺死心塌地，整天“老大老大”的叫，成了她的忠诚跟班，只是他单方面宣布，也不管姜梓愿不愿意。
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
一眼望不到头的天空，把人包挟在黑夜中，微弱的灯光在这浩瀚的宇宙中，渺小得可忽略不计。
手中一滑，调换了中间一个狐狸和小鸡的位置，消除了三个小鸡，一声“Good”响起。
姜梓一口回绝他的邀约：“明天去不了，我今天刚到荣北。”
“去旅游吗？为什么不等着我一起去啊？”
在画面左侧，河马和猫头鹰上下颠倒一下，五个河马合成了个猫头鹰。
“Good！”
然后，姜梓如实回答：“也是临时决定的，不是旅游，过来教训那个总是骚扰盼慈姐的人。”
“那你就更应该带上我了。”
姜梓嘲讽道：“带你干什么，你是怕我太顺利，给我增加点儿挑战性？”
“以前哪次不是我帮你们拿包……拿衣服，那时候怎么不见嫌我拖累你们？”
那语气别提有多委屈了。
消除掉一个冰块，姜梓才缓缓开口：“行了，你那双手宝贵着呢，省得到时候磕着碰着，我可不想当罪人。”
“我自己会——”
“你别不平衡了，我也没带他们几个，别和他们说，不然又都该烦我了。”
路上的车开始多了起来，喇叭声不绝于耳。
张贺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
没说完剩余的话，一辆黑色的大奔风驰电掣，从姜梓眼前闪过。
掀起一阵风，吹乱了姜梓的头发，然后留下难闻的尾气。
“操！”姜梓爆出国粹。
“老大，怎么了？”
姜梓面色铁青，自认倒霉：“遇到个开车不长眼的，机动车硬往非机动车道凑，荡我一脸土。”
“拍照了吗？直接举报，一举报一个准。”
“没有。”
“有路况监控，应该也可以充当证据。”
姜梓：“只能被被处以警告或二十元以上二百元以下的罚款，并记3分，太便宜他了。”
那边想了想，说：“记住车牌号了吗？我有个亲戚是荣北公安局的，我们查出他的信息，然后找上他揍一顿。”
“车主的信息属于车主的个人隐私，任何机构都不能私自透露，任何人都不能无故查询。”
姜梓不假思索就否定了：“别顶风作案了，要是查，我也可以黑进系统里，但都犯法。”
她不免觉得遗憾，有气没地方发。
张贺：“……”
这一关是困难模式，姜梓刚刚没太用心，右上角显示步数只剩4步。
冰块却还有9块，有两个冰块还被石板遮挡，石板还需要两个来回才能翻转，通过这关的可能性不大。
“哟！这不是咱们的霍杞队长吗？”
欠不愣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俨然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姜梓准备滑动手机的拇指一抖，一个小鸡和青蛙颠了个，三个青蛙消除了，却没有消除冰块。
心里窝火得很，她蔫不唧地扫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视野中出现黑色的大奔背影的时候，姜梓刹住视线，漂亮的黑眸中，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了兴奋，就像野兽看到自己的猎物一般。
意味不明地对着手机说了句：“三儿，他们送上门了，怪让人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