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菀娘
冬日的福宁宫里，炭火把空气烤的暖融融的。一到寒天太皇太后韦氏就喜欢让后宫聚众陪她吃暖锅子。
“我老人家就这点爱好，要劳烦你们来陪我。”往日她都是喊儿媳秦太后，柳太妃，李太妃婆媳四个聚在一起热闹的。李青岚每个月都会抽几天下朝以后去看望太皇太后，向她请安。
“这宫里的暖锅子还就属福宁宫的最好吃，太皇太后不嫌弃媳妇蹭饭，媳妇就常来。”如今已是太妃的柳欢欢依旧爱说爱笑。
“是啊，奶奶这里的小厨房真是其他人宫里赶不上的。”李青岚接过宫娥递上来的白瓷碗，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身上在外面沾的寒气顿时消散了。
“皇帝最近做的这件事情好啊，把明诚那小子的婚事给敲定的，北境大将军的千金，好好好啊。皇家好多年没办喜事了。”李明诚的婚事已经六宫知晓了，最高兴的当属太皇太后韦氏。
“这会儿传旨的队伍应该已经到达北境在回程的路上了，裴东来接到圣旨可有什么回应？”秦太后也关心起这桩婚事。
“裴东来给朕上了一封奏疏，说是他的女儿年过十八，他正担心女儿的婚事，如今朕的赐婚正好帮他解决心事。”
“看来裴将军也赞成这场婚事，如此看来是皆大欢喜了。”
“圣上，裴大将军当真赞成裴小姐嫁与我二哥，他们可完全不相识啊，这是盲婚哑嫁。”从福宁宫出来，李玉淑还是有些疑惑。
“嗯，裴东来是赞成这桩婚事的。”
其实关于裴东来的奏疏，李青岚隐去了一部分内容，那封奏疏写的真实内容是：臣的女儿性情顽劣，年过十八仍无人求娶，臣十分担心忧虑，如今蒙陛下赐婚得此良缘，裴家上下不胜欣喜。看完那封奏疏，李青岚后悔没向李明杰多多打听裴家小姐究竟何许人也。她是真的如裴东来所描述的那么顽劣还是这只是裴家的托词？
武德二年二月，李青岚派去迎接裴家女儿的队伍终于将要抵达帝都。与裴菀娘一同前来的还有北境大将军裴东来的夫人王氏。
“既然是你的新娘，你是不是应该自己去迎接？”
被李青岚这么一说，哪怕不是很愿意，李明诚也只能带上一队金吾卫出城而去。在离帝都十里地的思淼亭，李明诚终于见到了裴家浩浩荡荡的进京队伍。
“在下李明诚，前来迎接裴夫人与裴小姐。”
队伍在思淼亭停下来休整。最大的一辆马车上挂着裴氏的族徽黑底玉兰花，大周的豪门世家都有自己的族徽，平日出行外人一看族徽便可判定是哪个家族。从车上先下来的是一个衣着素雅的中年贵妇，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一身女式骑装的年轻女孩，面容清秀可爱一双眼睛透着灵动。李明诚这才注意到马车边上还有一匹脖子上系着一串金铃铛的汗血宝马。
“晚生是纪王府的李明诚，见过将军夫人，见过裴小姐。”
“安平郡王不必多礼。”裴夫人四十上下，言行举止跟帝都的贵妇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帝都贵妇的那种浮华气息，反而多了几分优雅端庄。见到这个将要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人，裴夫人将来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见李明诚言行举止得当，气度尚可，心中很是满意。
“你就是安平郡王？”裴菀娘见眼前这个男子容貌清俊，身材高大却略显单薄，一身书生气质，和她平时见的军中那些高大威猛的武将完全不一样，心中略略有些不屑。她自小在行伍里面长大，见得最多的男人就是那些镇守边关的武将，从小就觉得自己以后找夫君要找像他阿爹一样的军人。见到皇帝给她指婚的对象是如此这般的，她心里有点失望。
“正是在下，还请夫人小姐上车随我入宫面见圣上。”彼此寒暄过后，李明诚便领着这支队伍入了帝都，穿过玄武大街便是玄武门。一路上帝都的百姓看到这样的官宦人家的队伍早就见怪不怪，裴菀娘对帝都的一切却都感到新奇。
“如果裴小姐有兴趣，日后我带着你到帝都各处转转，在下自小长在帝都，这里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裴菀娘突然觉得这个安平郡王还是为人蛮不错的。
入了玄武门，早就有清宁宫的张尚宫在不远处候着。
“皇帝有旨，不必去问政殿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诸位太妃如今都在福宁宫，请将军夫人和小姐随本官去福宁宫。”
问政殿中，李青岚正翻着奏折，就听见宫人来报安平郡王已到。
“裴家菀娘如何？”
“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性格嘛，目前不太了解，看着挺活泼的。”
“横竖她是将来的安平郡王妃，你与她多多相处多多了解。”
“是，圣上。”
“秦大哥到随州已经快三个月了，上奏疏给朕，说了两件事。一是随州山头有一窝扰民的盗匪，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别说是百姓，连官道他们都敢截杀。”
“是白虎帮？圣上还记得吗？”
“自然是记得清楚，相传几年前白虎帮已经被随州刺史薛怀仪剿灭，朕还去随州的义庄亲自验过尸体。那些尸首各个面黄肌瘦怎么也不像是山匪的，倒像是牢里的囚犯。”
“正是呢，咱们手里不还有那本账本吗？”那是一本随州薛氏与白虎帮勾结分赃的账本手抄件。里面记录了随州各大豪门与白虎帮勾结鱼肉百姓，截杀官员的真相。
“朕要你在一个月以后再去随州调查，并且协助南梁节度使秦文斌剿匪。”
“臣遵旨。”
“这第二件事，南梁边境近几年屡屡发生农民起义，这些农民造反的原因还是几年前的乌江发大水，南梁没有及时治水，造成边境民不聊生。起初造反势力很小，南梁皇帝陈文渊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短短几年，这支起义军便壮大了。”
“这件事秦大哥给父王的来信中也有提到，如今起义军攻占了边境九座城池，让南梁皇帝很是头痛。”整个南梁国总共才二十四城，这么一来可是小半边江山都被起义军占领了。
“没错，秦文斌一上任，南梁皇帝便派了使臣来相见，想要入帝都与朕商谈。”
“南梁皇帝的意思是要向圣上求援？”
“这九座城可是包括了当初七王之乱中南梁侵占我大周的益州和淮州。”
“如此正是收复失地的好时机。”
从太极宫出来，李明诚特意折回福宁宫去接回裴夫人和裴菀娘。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丈母娘和未婚妻子，李明诚少不得以礼相待。
“王爷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裴菀娘还没从新鲜劲中缓过来，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明诚。
“明日是朝廷的休沐日，如果裴小姐有空我就带你先去东市西市看看。”
夜幕降临，回到两仪殿的李青岚依旧翻着奏折，直到宫娥送来夜间的点心，她才停下笔来。
“传朕旨意，将李青书调往鸿胪寺，任鸿胪寺丞，协助鸿胪寺卿马少陵接待南梁使臣。”鸿胪寺丞是从六品。
若说冬日的帝都有什么好去处，要么是开遍东西市的羊肉馆子，要么是浣花茶楼。考虑到对方是个女孩子，李明诚将第一次出门的地点定在了浣花茶楼，那里的茶点帝都所有的年轻小娘子都喜欢，说的书也十分有趣。
这一次的裴菀娘作了帝都女子时兴的打扮，身边的丫鬟也是帝都普通富贵人家的丫鬟样子。帝都贵族女子出门，走路、骑马、坐车都要头戴一顶薄纱斗笠，到了室内方能取下。如果就这么在街道上露脸，则会被人视为轻浮。出门之前裴夫人肯定特意交待了，这次裴菀娘也入乡随俗，带着薄纱斗笠坐车。
车子在浣花茶楼门前停下了，店里的跑堂见门口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连忙出来迎接，将三人迎进里间的雅座。
“这帝都一到冬日就寒冷的不得了，与其在大街上闲逛，不如来这浣花茶楼坐坐，这里的点心做的极好，帝都的女孩子都喜欢吃他家的点心，茶也不错，说书人更是有趣。”
李明诚正说着话，楼下的说书人开始表演了。李明诚给裴菀娘和她的丫鬟点了一壶茉莉香片茶，几样浣花茶楼最流行的点心，给自己则点了一壶碧螺春。果然女孩子都喜欢新奇的点心果子，裴菀娘一样尝了一点，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楼下的说书人说书，这次说的故事是《玉贞公主出塞记》。说书人极力描述着玉贞公主和金乌国国王如何相亲相爱，引的在场女孩子一脸期待。
“他说的不对。”听着听着，裴菀娘突然说到。
“如何不对？”
“我见过玉贞公主，当年她远嫁金乌国也就我如今这般年纪，如花似玉的美人，阿爹奉先帝之命护送公主去边境，我还见过那个金乌国国王呢，快五十岁的人，都能当公主的父亲的年纪，何来什么爱情。”
“是啊，这些说书人就爱胡编乱造，自然捡女孩子喜欢的说辞来说。”见她如此较真，李明诚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明诚老弟，许久不见啊，今日怎么出现在浣花茶楼？”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朝他们这边走来，是宁王庶子李存锐。如今，先帝小皇子已经成了宁王府的世子，这个李存锐虽然是个庶子却是宁王唯一亲生的儿子。
“原来是存锐兄，真是许久不见。”李明诚面上友善的打招呼，心中早就警铃大作，这个李存锐一直看他不顺眼，来者不善啊。
“往日明诚老弟一直在大理寺兢兢业业，今日怎么有这般闲情，还约了个小娘子一起喝茶。”
同样是亲王的庶子，李明诚从小就是东宫伴读，而李存锐因为各方面都平庸只能在王府里无所事事。当初新皇登基，只是给了李明诚一个八品大理寺小官，李存锐可是在帝都的贵族子弟圈子里狠狠的嘲讽了他一顿。结果李明诚这小子突然就一步登天直接被皇帝册封为郡王，要知道亲王世子继承爵位按例降一等也是郡王。大家都是庶子，可李明诚那开挂的人生怎么那么引人不爽呢。于是，今日在浣花茶楼见到自己讨厌的人，李存锐打算好好戏弄一番。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生的这般花容月貌。”李存锐故意走到裴菀娘身边献殷勤。裴菀娘只见过军营里威风凛凛的汉子，哪里见过这种油腻登徒子，直接撇过头去不理他。
“这是裴大将军的千金，存锐兄还是放尊重点。”李明诚知道这人糟糕的德行，登时脸上严肃起来。
“裴小姐，这是浣花茶楼有名的茉莉花茶，裴小姐喝茶。”李存锐显然不想收敛，拿过裴菀娘面前的茶杯自己斟了一杯茶捧着送与裴菀娘，想着一个世家小姐面皮薄必然受不得调戏。说不定他再搅合搅合，这裴家小姐与李明诚的婚事就会黄掉。
哪晓得裴菀娘面上没害臊。她看了一眼李存锐手上的茶碗，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油腻男，伸出手捏住李存锐的手腕。浣花茶楼顿时传出一个杀猪般尖叫的男声。
“我的手，我的手。”一阵剧痛过后，李存锐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被捏骨折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啊。我的手啊。呜呜呜呜。”
两个拿着家伙事的恶奴立马冲了过来。这裴菀娘看见对方还不滚蛋也不装淑女了，起来就是对来人拳脚相加。没过一会儿，三个大男人就在地上滚作一团，其中一个还惨叫声连连。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也有平日里讨厌这个李存锐为人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叫好声。等收拾完一伙歹人，裴菀娘才想起来李明诚还坐在一边呢。
最后，李明诚赔付了浣花茶楼今日所有的损失，才将裴菀娘送回。
“王爷，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的行为比较彪悍？”到了裴府门口，裴菀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出门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装淑女，没想到才第一回见面她就露馅了。
“哈哈，没有呀，在下觉得裴小姐像极我家小妹。我家有个小妹名叫李玉仪，她的功夫是我父王亲自传授的，若是以后有机会见面你们一定很合得来。”
“真的吗？”裴菀娘还是有些不信，看到她揍人，他怎么那么淡定。
“裴小姐大概不知道吧，家父以前也是随先帝征战的武将。若仔细理论起来，在下也算是将门之子。”
“就你那么单薄，还将门之子。”裴菀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却很是欢喜，除了军营里那些武将，很少有男子见识了她的拳脚不惊慌失色的。
“今日被李存锐那厮搅了兴致，等日后得空了，在下会继续约小姐出门游玩的。下次不必穿襦裙戴斗笠出门，我的妹妹们想要出门方便，多半是穿男装扮成公子。”
“那就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小姐初来帝都定是不认识什么朋友，若不嫌弃可把在下当成在帝都的第一个朋友。”
回到裴府，裴夫人见裴菀娘一身罗裙有些凌乱，连忙向丫鬟仔细询问了今日的情形。听到女儿第一次出门就与帝都的权贵子弟大打出手，裴夫人一下子泄了气。
“都告诉你了，女孩子要温柔端庄才有人喜欢。”
“可是安平郡王好像不介意女儿能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