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鲜鱼汤
白禾其实不是白穗的胞弟。
准确地说，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白穗的父亲白成洲生于农村，长于黄土，是不折不扣的寒门子弟。
他靠读书考上了大学，摆脱了世代务农的家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而白穗的母亲唐雅柔则是真正的高门千金，与白成洲是大学同学。
两人在大学相遇、相识、相知、相爱。毕业后，唐雅柔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与白成洲走进婚礼殿堂。
然后生下了他们唯一的女儿——白穗。
两人真心相爱，虽然中途偶有波折，但总体还是美满甜蜜。
官海沉浮，凭着出众的才华和察言观色的本领，白成洲很快得到了上级的赏识，委以重任，步步高升。
眼见他的仕途越走越稳，女儿平安长大，生活蒸蒸日上，白成洲以为他们可以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
没过多久，唐雅柔就因病住院了，最终不治身亡。只留下年幼的女儿、悲痛的丈夫，还有伤心欲绝的亲人。
因为女儿的死，唐家自此与白成洲结下了心结，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对自己的亲外孙也是不闻不问。
所以从小到大，白穗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没见过什么母家亲戚。
唐雅柔死后，白成洲没有再娶，而是十几年如一日抚养女儿长大，如珠似宝地呵护，疼到骨子里。
白禾则是一个意外。
白禾的母亲是个美艳年轻的法国女人。在某次晚宴上，她与白成洲在酒后发生关系，然后意外怀孕了。
事后的白成洲懊悔不已，自觉对不起女儿与亡妻，不愿娶她，却又不能不负责。只给了她一栋别墅，再安排了几个保姆，让她独自将孩子抚养大。
起初白禾的母亲还有心思装下贤妻良母，乖顺地待在别墅里带孩子，就是盼望着白成洲回心转意。
可随着时间推移，眼见白成洲还是没有娶她的意思，她再也等不住了，连夜收拾东西带着钱离开，连孩子都没带走。
白禾就这样失去了母亲。
白成洲对白禾的感情很复杂。
作为父亲，说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孩子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他的亲生孩子。
但这个孩子的出生并非他所愿，甚至他的存在还时刻提醒着白成洲——他不忠诚了，他背叛了他的妻子，背叛了他的爱情。
因此他鲜少去看望这个孩子，也从不与人提这个孩子，几乎没人知道白禾的存在。
白禾就这样孤零零的在别墅呆了将近四年，终日与保姆、小狗为伴。
直到东窗事发，白成洲名下的资产被查封，再查到这栋别墅，众人才知白成洲居然还有一个私生子。
着实令人震惊。
白穗在知道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还觉得难以置信。
在她心中，父亲一直是忠诚、痴情且长情的。母亲虽然不在了，但父亲依旧深爱着母亲，保持洁身自好，这个孩子的存在无疑就是一个污点。
她心乱如麻，甚至感到愤恨失望，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去了警局。
但这所有的情绪，都在见到这个所谓“弟弟”的那一刻消失了。
当白禾缩在角落，擦着眼泪，怯生生喊她“姐姐”的时候，白穗发现她根本无法迁怒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又何尝不无辜？
所有人都有错，唯独这个孩子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她抱住了这个惊恐不安的孩子，用身体温暖他，用拥抱安慰他。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血脉羁绊，她坦然将这个幼小的生命纳入她的保护圈。
她说：“不怕，姐姐在呢。姐姐带你回家。”
-
白穗牵着白禾的手，走进了一个老小区。
落马后，白成洲名下几乎所有资产都被查封。
白成洲在入狱前将女儿托付给了自己的亲哥哥白成勇，也就是白穗的大伯，拜托他照顾好自己女儿。
白成勇自然是信誓旦旦地应了。
白家两兄弟，白成洲自小就聪明伶俐，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相比之下白成勇就显得木讷平庸了，早早辍学回家种田，娶妻生子。
白成洲发达后没有忘了提携自家大哥，把他们从村里接到大城市，不仅给他们一家安排了工作，还送了他一套房。
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就是当年白成洲送给白成勇的。
熟练地上楼，开锁，然后关门，白穗带着弟弟径直走进自己房间。
彭慧和白宇欣正躺在沙发上吃西瓜，看见他们回来，吐出嘴里的西瓜子，“哟，回来了。”
白成勇一家一共四口人。
除了白成勇和林慧夫妻俩，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分别是白宇强、白宇欣。
房子不大，三室一厅的格局。
没有多余的房间，再加上白穗还硬要带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一起住，因而他们就把靠近楼梯的杂物间收拾出来，给他们姐弟俩住。
房间不大，没有衣柜书柜，只有一张上下铺的简陋铁床，还有两套桌椅。
没有多余的位置，白穗就买了些挂钩，自己拉了一条线做衣杆，上面挂满了各种衣服。
白穗将自己和弟弟的书包放好，嘱咐白禾乖乖呆在房间写作业，转身走向厨房。
她要准备今天的晚饭。
彭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饭点都快过了。”
白穗默不作声洗菜切菜，穿上围裙，扎起头发，煮锅、放油、下菜、放盐、翻炒一气呵成，一道青椒炒肉就新鲜出炉了。
她熟练地洗锅、烧水，然后将准备好的鱼放入锅里，撒上葱花生姜和蒜蓉，放好调好的配料后盖锅烹煮。
厨房又热又闷，很快她的额头就渗出细汗，后背也湿透了。
白穗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句话也不多说，继续盯着锅里的鱼，看准火候收锅，准备再做个蛋花汤。
......
白家四口早早的就坐在座位上，等待着白穗呈上今天的晚餐。
“菜来咯！”白宇强高兴道。
四菜一汤刚端上餐桌就被迅速瓜分，甚至白穗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开。
“小穗，快坐下来吃饭。”白成勇招呼她。
白穗没有在意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没有急着坐下来吃饭，而是转身去她房间敲了敲房门。
“小禾，出来吃饭了。”
等到姐弟二人坐到餐桌前，桌上的菜已经少了大半，肉更是少得可怜。
白穗眼疾手快，夹了好几块肉放在白禾的碗里，又夹了好几根青菜，直到把他的碗堆成一座小山，这才给自己夹了几根青菜，低头吃饭。
“太多了，姐姐吃。”白禾小声道。
他还不怎么会用筷子，便用勺子笨拙地将肉舀到白穗碗里。
彭慧叼着根牙签，瞧着白禾的动作，冷哼一声：“这么小的孩子哪用吃这么多？你倒是挺疼这个小白眼狼，又不是你亲弟弟。”
白穗手一顿，声音沉静：“小禾跟我一个爸爸，自然是我亲弟弟。”
刚吃完的白宇欣闻言轻嗤：“嘁，假好心。他吃的可是我家的饭，你当然不心疼。”
餐桌上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白禾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这饭他该不该吃。
“发什么呆呢，赶紧吃，再不吃菜就凉了。”白穗轻拍弟弟的背，低声催促。
白禾眨了眨眼睛。
他虽然懵懂，但他知道要听姐姐的话，于是他点了点头，头也不抬地继续吃碗里的饭。
“都是一家人，什么你家的饭我家的饭，就知道瞎说。”白成勇出来打圆场，笑呵呵给白穗夹了根青菜，“小穗啊你太瘦了，来，多吃点，不要客气。”
白穗平静地望了他一眼，“谢谢大伯。”
白成勇憨憨地笑：“说谢谢就见外了哈，都是一家人。”
“爸你懂什么，穗穗哪里瘦了。”
白宇强反驳，转头望着低头快速吃饭的白穗，笑眯眯道：“我看穗穗这身材刚刚好，现在的女孩都想要这种身材，看着瘦但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
“砰！”白穗垂眸，将碗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我吃饱了。”
“哎，你这孩子，这才吃了多少......”
“没事。”
白穗用纸巾擦完嘴，麻利地收碗收筷，动作飞快，一桌的狼藉迅速被收拾妥当。
刚吃完的白禾也跳下凳子，“姐姐我来帮你。”
他像个跟屁虫，亦步亦趋跟着白穗。
人还没灶台高，手里捧着一个碗，有些笨拙地跟在她身后，一步都不肯离开。
白穗很想揉揉他的小脑袋，可惜手上都是油污，便就此作罢。
她开始洗碗，白禾在一旁看着她洗碗。
白穗没有说什么不让他进厨房之类的话，她觉得提早让弟弟看到这些也好，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早早的懂事起来，以后才会更好的面对生活。
白禾看着她动作，又看着她被汗浸透的衣服，抿了抿唇，稚气地说：“小禾快快长大，小禾以后会赚大钱养姐姐，不会让姐姐吃一点苦。”
“好，小禾长大后就挣钱养姐姐。”白穗低低地笑。
身后传来电视剧播放的声音。
白穗瞥了一眼客厅。
见白家人都躺在沙发上吹空调看电视，没有注意到这边，她悄悄打开锅，从里面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鱼汤。
鱼汤温热，被她煮得乳白鲜香，格外馋人。
她弯下腰，将碗递给白禾，催促道：“快喝，姐姐特意给你留的，晚了就没得喝了。”
“姐姐......”白禾望着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白穗用勺子堵住嘴。
“知道你想说什么，姐姐喝过了，你再磨蹭，被发现了姐姐就要挨骂了。”
听到这话，白禾是一点都不敢犹豫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吞咽，生怕喝慢了被发现。
白穗扶额，“也不用这么急，慢点、慢点。”
白禾狼吞虎咽，咕噜咕噜一口饮尽，眼睛亮亮的，像偷油喝的小老鼠。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绿色的大眼睛眯起，露出一个满足的笑，“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