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所以呢，这么说来，你还没来得及和她们交换联系方式？”
“都怪中田同学一直在惹矢代同学生气，我的关注点全在……”
“总之，我们几个是同班同学的话，明天…明天应该也来得及…”
“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别想太多。”
松田放下了忙碌的菜刀，将最后一把蔬菜熟练地倒入刚煮沸的热汤内。
“好香！松田、松田警官，没想到你居然会做饭！”
“难道我会做饭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吗？”
松田轻笑着挑了挑眉，半倚着身子看似随意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刚才我就想问了，一里，你多次谈到的‘中田’，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中田吗？”
“叔叔是《X卖新闻》记者的中田？”
一里小声地嘟嘟囔囔。
松田敏锐地注意到了词眼的不同，他想着那家伙狡猾机灵的性格，立时明白之前所谓的堂兄弟关系恐怕是不实的假话。他皱了皱眉，主动掠过这件可忽略不计的小事，随即左手下意识地去拿这道炖菜必备的酱油，摸了个空。
高木这家伙，家里没有酱油吗？
松田失望地又去打开另一边橱柜里的调料，却发现其它本该装满酱油的瓶子也是空的。
“一里，隔壁你家里有酱油吗？”
一里心虚地摇头，“好像…从来没有…”，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那你平时吃什么？”
松田怀疑地盯着她。
一里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退后两步，才犹犹豫豫地说出“杯面”二字。
果不其然，面前的松田警官黑下了脸。
“我记得之前你做过便当，还带了我的一份…”
“那是用了…松田警官买的调料和食材…”
去超市那次吗？松田无奈扶额，这个家伙果然是为了别人才勉强动手的阿宅吧。
“等高木与班长值勤结束，我会通知你的临时监护人没收你的所有杯面。”
他加重了[临时监护人]五个字，表达了自己的深深决心。
如果不是班长与高木今晚有重要的执勤与最后交接任务，他一定会让高木现在就去一里家里没收所有垃圾食品。
也正是其它二人临时有事的缘故，处于休假阶段无所事事的他提前带着高木送来的备用钥匙与准备好的食材在他家开始烹饪。
选择高木家作为庆祝地点也是为了一里考虑，未成年孩子的家里不适合进入太多闲杂的社会人士，尽管他们的身份是警察，却也是危险的异性。高木的话，住址就在一里家附近，节约了时间的同时也比较安全，她能选择随时回家。
这也是松田在短信里拒绝一里答应她那几个同学访问她家的原因。
如果仅有那个叫矢代的话，或许还可以。
中田和小林，听听都不是省心的角色，不自觉代入家长角色的松田按了按疲惫的脖子，和一里这个孩子待在一起的话，他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和操心围绕，以至于再也腾不出时间去思考多余的事，这或许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却开始留恋，开始留恋这种温暖的生活。
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神奇的亲和力与品质，总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算了，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少了酱油这件事上来，又是一声叹气，松田掏出了曾经被早川纱奈批评过的皮革钱包，取出一张份额中等的日元塞给了一里。
“一里，左拐再走几百米就是一家小超市，你去买瓶酱油，剩下的钱随便买点喜欢的，这是对你的奖励。”
他这样说，眼底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与担忧。毕竟天已经黑了，虽然距离不远，但是…还没过几秒，松田已经开始后悔…他正预备收回那张纸币，一里却先踏出了第一步。
“好的，松田警官！”
她信誓旦旦地许诺，似乎正式和这孩子成为朋友后，她在与他交谈时，便很少停顿与害羞了。
什么时候…两人已经这么熟悉了…
望着那孩子急匆匆踏出大门的身影，松田没有忍住，又大声喊住她叮嘱了一遍。
“一里！别忘了有事打电话给我，手机别落下！”
“好的！”
她回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既而飞快地奔进黑暗里，义无反顾又满含热情。
九月八日 星期一
晚上十九点五十九分，距离八点还有六十秒。
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半倚着身子靠着超市拐口的角落，这里空无一人，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从这路过。
超市的左边才是道路，右边只是一条死路，他便躲在这里逃避与喘气。
逃避着什么？或许他本人也无法说清，只是一天的任务与奔波，他感受到的只有疲惫与沉重，沉重到这副躯体再也无法站立，只能倚着墙坍圮下来，像只被驱赶的野狗般无力地喘着粗气。
[苏格兰，你在哪里？]
手机的闪光灯亮起，他看了眼，是组织的短信，他装作本来没有发现，不去理会。
再休息一会，只有六十秒也好，他盯着手表秒针的转动，五秒…十秒…二十秒…四十秒…他尝试着站起来，还没等身子站稳，摇晃了几下，猛地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呼。
“没、没事吧！”
那孩子的蔷薇花发夹在昏暗的路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是她，男人想，他认出来了，是那个在车站突然尖叫的奇怪孩子。
她没认出…自己…吗…
六十秒过去，她跑来扶住自己，在抬头看见自己的脸时，才害怕得僵住。
认出了自己？还是害怕陌生异性？他用不带感情的灰蓝色瞳孔注视着她，兜帽巧合般不受控制地落下，她瞬间瞪大了眼，紧紧攥着购物袋的手开始颤抖，最终是坠物沉闷的声音，所有的东西散落一地。
酱油，咖啡，巧克力，薄荷糖，还有…杯面…
孩子气与不健康的购物，久违的生活气息与普通市民，男人沉默地捡起了那罐滚落至他面前的咖啡，递给那露出恐惧表情的女孩。
“你，还好吗？”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后退了一大步，在险些撞到墙的那刻，男人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挡在了那有着坚硬残垣的墙角。
距离微妙地开始尴尬，太近了，他看着这孩子眼珠闭合下强烈抖动的睫毛，又看着手中多余的咖啡，小心而缓慢地收回了手臂。
默不作声地去捡起那购物袋，一件件井然有序地放回去，男人从心底感到抱歉，他再次吓到了这个孩子，或许是为了表示歉意，他把口袋中一盒没拆封的糖果也放了进去。
“你走错了，回去的路应该在左边。”
他放缓了嗓音，强迫自己从苏格兰的角色里剔除。
或许是被这份突然展现的温柔迷惑，面前的孩子终于放松下来，微微张开的眼睛小心地瞥了他一眼，还是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重新整理好的购物袋。
结束了，他的逃避时间也结束了，男人重新拾起那立在角落，似乎装有硬物的背包。
指尖不紧不慢地开始敲出回复短信:
[琴酒，任务已经完成。]
他完全了又一个狙击任务，现在正在回去二号安全屋的路上，多亏了黑夜，才能将身上的血腥与伤口隐藏。
先离开吧，在这个孩子之前…
他这样想着，重新戴上兜帽，转身想走的那霎，却被她拉住了衣角。
“你…你的手臂上全是血…”
发现了吗？原来是购物袋的折叠边缘染上了零星几点血迹，还真是了不得的敏锐观察力……
只是叫住他的话，是想给眼前的危险人物包扎伤口吗？男人不赞同地皱眉，打算拒绝，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这个孩子做出一些多余的善心行为，自己有必要给她实践上一课。
带着蔷薇花发夹的女孩却没有动作，她似乎已经有了新的考虑与决定，在主动与他拉开距离的同时，突然猛地掉头从左侧的出口跑开。
就这样跑了吗？
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苏格兰苦笑，定定地看了会闪光灯再次亮起的手机，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也朝着出口走去。
只是这份无奈的笑容同样没能持续多久，他在不远的前方又遇见了女孩，她正维持着放下另一个购物袋的动作，手脚匆忙，还没等他的视线落地，她便火急火燎地消失了踪影，那份因为害怕与担忧而急剧加速的身影，在黑夜的冰冷里莫名显得很是明亮与耀眼。
苏格兰下意识地观察周围，在注意到四周的确再无一人后，才略显好奇地走至被遗留的购物袋前。
那是一张笔迹潦草的便利贴……
以及一堆纱布与碘伏之类的消毒与包扎药品。
他拿起那张纸，轻轻地念出女孩留给他的内容:
[请好好处理好伤口，人生没有挺不过的难关，有什么事的话，那就睡一觉吧！]
奇怪的孩子，认为他是丧失生存意志的颓□□年吗？
能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却因为过分的心软与善良而错过了事情的真相。
送上这些莫名其妙的安慰也是，苏格兰内心做着不赞成的批评，一只手却心情不错地拾起购物袋，那与寻常人格格不入的冷峻与残忍氛围也因此收敛起来，似乎回到了原本温和体贴的青年人身份。
下次，还是别遇见了，和他们这类人扯上关系的话，还是太危险了……
他温柔地看着夜晚空无一物的天空，在心里默默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