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婢阿柚
“贱婢!你说好就去一会儿,结果到现在才回来……”
他说着,一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一边握起小拳头,又朝她揣了几下,虽然劲儿不大,但把她这空壳的胸腔震的浑身发麻。
她一边躲着他,一边捂着嘴,疼的说不出话来。
这小鬼引渡就引渡,为什么要打人骂人?
她的脑袋一片糊涂,却觉得额头也一阵一阵的,锥扎感的剧烈疼起来。
她揉了揉嘴角,有什么东西从干裂的嘴唇流了下来,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咸而腥腻。
这一巴掌不要紧,反倒把嘴扇出血了。
“喂!你干嘛打人!”
她有点生气,就算是地府,也不能随便施暴吧。
“你不听话,我当然要打你!”
那小鬼见她的嘴角流血,却不关心,反倒是冲着她骂起来。
这是什么理论?
“你这小鬼,哪能这么不讲道理。”
她捂着额头,气愤的仰头看他。
小鬼无视过她的眼神,不理她,只是拽过她的手,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是躺在地上的。
“没大没小的,阿柚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小鬼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她才看清他的摸样。
微卷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眉头因为怨愤而紧皱成一团,挺挺的小鼻尖上摸了一堆泥巴,脸颊也是脏兮兮的,脖子上倒是挺白净。
一件宽大灰蓝色袍子裹着他瘦小的身子,暗红色的腰带随意的挽了个结,一直垂到地上,一只脚光着,一只脚趿拉着一双已经被泥包裹住了的小鞋子,活脱脱一个古代小乞丐。
这么一来,她倒是心软了。
这孩子,死的比她还早……这么多年在阴曹地府也没长个,真是难为他了。
她有些可怜的想着。
“喂!”
小鬼发觉她在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冷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拉了她的两根手指,就要朝前走。
触觉的温暖让她有些吃惊。
她不是死了?为什么还会有触感?
她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朝着周围飞速的瞟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她的面前是一堵破败半塌的斑驳陈墙,荒草如筛一般挡满了墙角。
青檐下爬满了杂乱无章的红丝草,叶子硕大繁多,若千斤坠下,雨水打到上面,顺着藤蔓侵浸了墙壁,因此从石砖的缝隙中,有毛发般的野草从中挣扎出来,如同穿破皮肤的毛囊孔,扎出点点血迹。
而墙壁的另一端却是一幢二层小阁,年久失修的模样,有盏红灯飘在雨中,似乎在这夜大风中,整座矮楼都要摇曳起来。
而破旧的小阁的东南方,却伫立着几座瑶台琼室,碧瓦朱檐高出云表,如同一只只寒鸦般从上而下的遥望着它。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他的力量拉的整个身子朝前倾倒。
“瞎看什么,没死就跟我回去。”
回去?
去哪?
混浊的思绪让她根本迈不动步子。
“没死?我没死?”
这怎么可能呢?她有点蒙,她这个样子像是活着的吗?
“废话。死了你还能看到我?”
小鬼气的鼻孔朝天,“快点滚去做饭,我快饿死了。”
“做饭?”
做什么饭?谁做饭……她吗?
她下意识的用手指了指自己。
“嗯。”他冲她翻了个白眼,“记得,我要吃藕粉桂花糕。”
藕粉……还桂花糕?
她没听说过地府还需要自己做饭给鬼使吃的,不是应该对方端碗孟婆汤骗自己抓紧喝了好去投胎的吗?
况且,这个小鬼居然跟她说,她没有死,还……活着……
她的额头,似乎疼的更厉害了。
她不禁用手揉了揉眉心,却有什么东西黏黏的粘住了手,她把手送到眼前,借着远处的天光,指尖有些发暗的小点,她搓了一下,果不其然,是还未凝固成块的血块。
她高兴的心都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她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声音比这剧烈的跳动声更好听的了。
“死阿柚!快点儿!你打算在外面淋死吗?”
他指了指天空,这场雨越下越大,他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夏幼清这才想起来她们还站在雨中。
虽然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是经他这么一说,她却也觉得身上寒气肆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浑身上下,就像是在泥地里泡了一天似得,一件藕色的泥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体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
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一身古装还穿在了身上。
她看看小鬼,又看了看自己。
“我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再也骗不了自己的想法。
“蠢货。”
小鬼对于她的呢喃感到厌烦,瞥了她一眼,转过了身。她只得赶着步子追上去。
“喂!那个……你等等我!”
她追了几步,就踩到了裙裾,跌跌撞撞的,却怎么都赶不上他。
别看这小家伙人不大,脾气和步子到挺大的。她干脆提起了百褶裙,光着脚,大步流星的赶着他。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她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然而就当她想张口问起的时候,小鬼走了几步,却在墙角突然停了下来。
他用手拨了拨那墙角半人高的杂草,露出了一个水桶大小的洞。
“钻过去。”
“为什么要钻……这个?”
她看了看眼前的那个脏兮兮的洞口,好好的,放着门不走,为什么要钻个狗洞?
“不为什么,你这种死了一次的人,难道要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回去把那家伙吓死吗?”
“把那家伙?吓死?”
她不明白眼前的小鬼到底在说些什么?
“行了别废话。”
对方显然的不耐烦,弯下腰,脑袋便已经钻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利索,爬了过去,冲她招了招手。
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啊,进自己家院子还要爬狗洞了。
她有些无语,但只能先抑制住自己的吐槽,伏下身来,匍匐前进。
“就没有别的路吗……”
“没有……”
于是她只好跟着他爬,哪知道才爬到一半,就被卡主了。
“蠢猪。谁让你吃这么胖。”
她哪里胖了,她的身体很苗条的好吗,她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便冲着自己的胳膊看了一眼。
这哪里是她自己的胳膊,骨瘦如柴,皮包骨头的,就差没看到血管了。
这穿越穿的,怎么还营养不良了呢。
这么想着,突然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小鬼立刻着急起来,迅速的站了起来,并且把杂草捋了捋,盖住了洞口。
“喂!你干嘛!”
她的眼睛差点就被野草戳到。她揉了揉眼睛,刚想张口喊道,便听得小鬼的声音小声的响起。
“嘘——别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她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快藏起来。”
对方似乎是腿脚有些不便,走起路来,一轻一重的。
“哟。小少爷。”
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
“您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做什么呢。”
脚步声停下,看门人站在谢瑾之的面前,扶住了右腿。
“捉蛐蛐。”小鬼头也不抬的回答他。
“呵呵。”
看门人冷笑了声,“雾雨茫茫,那畜生怕是早已躲起来了,您可真是有雅兴。”
“是吗?那可不见得,毕竟我眼前就还有一只畜生。”
小鬼擦了擦从额头留下的雨水,毫不在意的朝他脚下的草丛看去。
“是人是畜倒也不用您来判断,反倒是您,居然有钻狗洞的癖好,这真是让老朽佩服不已……”
看门人阴阴的笑,嗓子中呼吸急促,喉咙里似乎卡着一层痰。
“毕竟您可是条杂种狗呢。”
“怎么,你也要来钻吗?”
小鬼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仰着头刁钻的与他对视。
“老朽这一把骨头可算是钻不了了,再说这可是狗洞,还是留给您享用吧。”
看门人咧着嘴,一张满是烧伤的脸上,笑的人鬼不分,他的嘴唇向外翻着,露出黑黄色的糙牙。
“看看你的脸,真是我的漂亮杰作。”
小鬼冲着他笑的轻蔑,“我总是在想,你这张瘢痕纵横的脸,是不是该多添几刀会更漂亮一些。省的你总是不长记性的跟我顶嘴。”
“谢瑾之!你!”
看门人气的声音直发抖。
“嘘——”谢瑾之冲他示意了一下,慢慢的弯下腰,双手张开着,似是要扑上对方的脚尖。
她在他背后的草丛里看的真切,有一只被雨打晕了的蟋蟀,正在他的脚下点了点触须。
那看门人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些什么注意……”,他朝他身后望了望,只有一堆草,紧密的纠缠在一起。
“但是你就算是爬过去了也没用,你养的那只狗,早已被我杀了。”
他的话未说完,谢瑾之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脚上。
“都怪你!叫你不要说话!把它都吓跑了!”
谢瑾之发狠的又跺了他几脚,却被对方用力的甩到了一边。
他踉跄了几步,扶着墙,还好没有摔倒。
“啧!狗杂种!弄得我一脚的泥!要不是老爷吩咐过,否则我一定将你送到夫人那去!”
看门人不解气的对着谢瑾之又是一巴掌,她虽然看不清动作,但是那“啪”的一声,却是听得个真切。
“是吗!那真是太好啦!”
谢瑾之靠着墙撑起身子,开心的跳了起来,双手鼓起了掌。
“疯子……”
看门人显然没有料到谢瑾之会做出如此反应,他看着谢瑾之朦胧在雨水后的笑容,用力的握住了伞柄,“和那个女人一样。”
他大概是觉得刚刚暖过的身子,经过这么一折腾湿了半透,加之谢瑾之的癫病似乎又发起来,跟他再此纠缠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便拍了拍手上从谢瑾之身上沾到的泥,发狠的剜了他一眼,转头走了回去。
“它的肉,好吃吗。”
谢瑾之挺直了背,冲着那看门人喊了一句。
“什么?”
看门人转过头来,吃惊的看着他,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
谢瑾之看着他的脸色,一只手伸出来,指着他,欲渐的狂笑起来。
她忍不住的拨开了眼前的草,不远处,谢瑾之的脚下,有一只被碾成黄白色的褐色促织。
它的肠肚已被挤破,嫩白色的肉汁粘在了被压倒的草叶上,那一对细长的触须,也已经折断了。
“他走了。”
它动了动腿,停止了生命。
谢瑾之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了过来。
她抬起了头,谢瑾之小小的手朝她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