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四)
“世间毒物千万,鸩鸟,蝮虫,玄蜂,虬褫……各个剧毒无比……”
“你以为我会惧怕它们?”
他一边嗤笑,一边拨去那根细羽。
刺破的毛孔般的点,没有血,却透着一丝幽绿的殷红。
风鹤唳指尖一捻,它便灰飞烟灭。
羽沉舟惊恐的后退了两步。
鬼白讥讽的嘲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哟?风嘲月没有告诉你吗?这天下的毒,都毒不过他风鹤唳。”
“他可是毒王之王,他不但反噬了契主,还毒瞎了她,我说风鹤唳,让司幽人暴毙而亡的毒,该不会就是你下在她身体里的吧?”
鬼白的话未说完,十几颗金蛇钉便朝他的面前撕咬而去。
“说说猜想罢了,这怎么还急了。”
鬼白大笑一声,醉花燃忽的着了绿莹幽火,像夜风过境,所到之处,都盈着透明的火。
那火若星雨点点,浸湿衣衫,只要沾了一点,便会迅速爬满身体内脏,愈灼愈烈,直至把人烧得心肺化为焦炭为止。
而此人的皮骨肉屑却看起来完好无损,如常人一般,内里已经空如覆巢。
鬼白把醉花燃悬飞,幽火风舞飞扬,火蛇缭乱,朝着风鹤唳面门袭去。
盈昃的“辰宿”格挡而来,鬼头刀撞上醉花燃发出一阵撕裂呜鸣。
一时间,他可与鬼白接上几个回合。
也只能几个回合而已。
风鹤唳的蛇钉并不只冲着鬼白一人而去。
羽沉舟尚在震惊中,未来得及躲闪,好在湛川及时拉了他一把,只把衣衫割破一条口子,否则性命早已休矣。
风霁月被湛川救下,他一手抱着她拥在怀中,一手揽着羽沉舟,风鹤唳见状,袖口间一颗金蛇钉直冲风苃眉心而去。
羽沉舟急忙去护她,谁知风鹤唳却忽得转身,脚虽轻缓,但也身轻如燕,若鹰击长空,鬼影神行的一刀,便砍断了湛川的右臂。
趁着湛川吃痛之际,他顺势掐住了风霁月的脖子,把她从他的怀中拽了出来。
眼下场面混乱不堪,鬼白难缠,风苃又会复活,风鹤唳念想做转,打算先杀了风霁月,再论后事。
與鬼破风而去,将要横向劈断风霁月的腰,电光石火间,风霁月只听得风鹤唳闷哼一声,几乎要掐死自己的手忽的松了劲,她挣扎着,从他的手中脱落在地。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才发现,方才狠厉的风鹤唳痛得浑身发抖,正扶着他的右肩。
他的肩胛处被人插进了一把小刀。
一把小小的,在平常不过的银色小刀。
正握在风苃的手中。
夏幼清使出了全身的力量,把它刺进他的蝴蝶骨中。
她把它插的极深,她想要在他的肩上剜出一个洞来。
就像他当初在自己胸腔里剜心一样。
夏幼清看得清楚,鬼白并不与他交好,今夜她若不趁机除了风鹤唳这个疯魔般的恶人,只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风鹤唳的注意力都在风霁月的身上,他本就会在血月之日诱发契毒,筮灵尽失,与鬼白一番争斗早已竭尽气力。
又因为兜帽遮住了身后视线,没想到风苃竟然钻入他的死角,竟然给他来了个致命袭击。
如今受击,契毒攻心,那毒血在他全身游走,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痛苦难当,只得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扬袖震开风苃。
可是醉花燃的火,却已然着上了他的另一只袖子。
那火透明而旺,火舌很快烧上了他的小臂,上臂,一时间,他的那身玄黑袍,上面铺满了妯玉般的萤火。
醉花燃的幽冥火钻入他的皮肤,顺着穴道血管,朝他的五脏六腑中攀爬而去。
风鹤唳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
那火与他体内的契毒一并蚕食着他的血肉之躯。
醉花燃切断了他的额间长发,风鹤唳再也抵挡不住,只得连连败退,鬼白趁胜追击,直把他逼到悬崖前去。
“风鹤唳,若不是你今夜受伤,我不一定能赢你。”
鬼白声言大悦,他把醉花燃转了一圈,斜切开风鹤唳的衣袍,血月猩红,鬼魅般的殷血洒在他的脸上。
“但是,怪你命不好,我等得便是这一刻。”
鬼白大笑:
“你只算得我要杀风氏,可你却不知,我们司幽并不想你一般急切,不然你养病的半年,我们怎么会一个风氏都抓不到呢?”
风鹤唳看着他,忽然咳嗽起来。
鬼白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鬼白从不做费力之事,你那么执着杀光风氏子女,便让你去杀,只不过这功劳嘛,还得是我的。”
“说来倒是要谢谢那位传给我密信的朋友。”
“若不是那位无名之友告知,我认识你半年有余,都不知你惧血月,风鹤唳,你太过刁钻,太过精明,又会观星,我可怕你哪日筮卜出我司幽的命途,再做出背叛盟友的事情来。”
鬼白听得风鹤唳的咳嗽声欲渐强烈,他厌恶的皱了皱眉。
“所以,我便不能让你活着。”
夏幼清却在其中,听得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而来。
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厉害,那声音就越来越近。
天狗在低声怒吼,鬼白一刀劈飞了后袭他的于野,他跌倒到羽沉舟的脚下,动弹不得。
“狗都不会欺主,你风鹤唳却连作狗都不配。风嘲月说的对,你们咸巫族,谗言蛊听,假意神迹,泄露天机,就该被赶尽杀绝!”
鬼白收起一往的玩乐模样,他的瞳中溢着嗜虐的光:
“今夜我便会让你与风氏一同而亡,而我便是送你们去见阎王的恩人,感恩我吧,这是我对你的赏赐。”
鬼白话落,醉花燃叫嚣着,打算把风鹤唳撕成碎片。
风鹤唳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在他的面前。
而就在这时,林中忽的飞出千万条黑色的“箭”,冲着鬼白撕咬而去。
那箭近身,却忽的变成了手臂粗的软绳,从上至下,仿佛活物一般,把鬼白缠了几圈,勒住了他的四肢躯体,收紧,挤压,团成一团,把他勒的几乎变形。
夏幼清这才看得清楚,那不是箭,而是一条条飞来的蛇,粗的细的,长的花的,密密麻麻的,成千上万条,瞬间便把鬼白埋藏起来。
其间两只碗粗的黑蛇束缚住了鬼白的双臂,他的颈上绕着一条白蛇,正伸着毒信子,挺起尖牙,朝着他的脖颈咬刺去。
只是一瞬间的光景,场面便已反转。
风鹤唳狂嗑不止,仿佛把灵魂吐出来一般,吐出一口血,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厌弃的擦在鬼白的身上。
他的声音极为疲惫,好似下一秒便可驾鹤西归。
“鬼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我若只会用筮灵,怎得活到现在?”
他叹了口气,仿若夜中清风:
“我的血不仅有毒,还是毒物最喜爱的吃食,如今它既洒在你的身上,便把你喂了这野间之物,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虬褫这孩子,自是最喜男性,也不知道你合不合她的口味。”
他似乎是在夸赞那只细小赤瞳的白蛇。
“至于你们,也一同做了饲物罢了。”
风鹤唳淡然的望着羽沉舟他们,他疲惫的垂下眼睛。
话罢,众人均被蛇群缠住了脚。
风鹤唳再也忍不住剧痛,身形晃了晃,好在舆鬼及时撑住了他。
他的眼前昏黑一片。
他自知自己撑不了多久,拂袖便要逃,谁知风苃从后面居然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腿。
“你哪都走不了!”
夏幼清拼命喊叫着:
“羽沉舟!湛川!我擒住他!你们快点杀了他!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羽沉舟听了,忙劈开蛇蟒,朝风鹤唳劈来。
可谁知青鸾忽的从天上扑下,去啄羽沉舟的眼。
湛川只来得驱赶风霁月身边的毒蟒,他断了一只手臂,动作笨拙又不流利,根本来不及去杀风鹤唳。
风鹤唳气急攻心,他拎起了风苃的后颈,想要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
可是风鹤唳此时力气全无,力量竟然不如一个女子。
夏幼清瞧得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怒愕模样,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热流。
那热流夹着仇恨,愤怒,怨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和愉悦。
像沸腾的热水一般,她的嗓子眼里,咕噜咕噜的,冒着嗜血的泡。
“风鹤唳。”
夏幼清恨切地咬着这几个字。
“你不是想让我死吗?你奶奶的,你前后杀我杀了足足三次,可惜老娘我命大,怎么也死不了!今天咱们在这儿,就做个了断!”
“你今天才是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夏幼清发狠地朝着他叱怒咆哮。
“你要杀我?”
即便此刻,风鹤唳也露出一种鄙夷不屑的眼神。
“怎么?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夏幼清气的眼睛冲血,满眼通红。
“你拿什么杀我?”
他轻蔑的问。
“拿我的命!”
“你忘了,我死不了,可是你,却不一定!”
夏幼清誓死般抱着他的腰,死死的把手指攥的发白发青。
“你这个杀人狂,还我的樊木命来!”
“你不敢!”
风鹤唳瞬间便领会了风苃的想法。
“我怎么不敢!”
“你就算折断我的手!我也一定要让你粉身碎骨!我要让你知道,就算你瞧不起我,斥我是虫蚁,我也会是那只蜇死你的马蜂!”
说罢,夏幼清如初生牛犊般,头顶着他的腰,抱着他,火星撞地球般,推耸着他,便从崖上跳了下去。
“I jump !You jump!”
夏幼清跳下崖时,大声的喊出声来。
“你同我一起死吧!风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