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败为胜(二)
她站在他的面前,望着嘴角流血,只得匍匐在床的风鹤唳,心中掀起一阵复仇的飓风。
他的肩臂嶙峋起伏,他的眉峰张狂出鞘,他的长发混着肮脏的血,凌乱不堪的淹没在怒涛卷岸的愤怒,天塌地陷的杀恨之中。
他仰着头,颤抖着手,像个末代皇帝般指挥着那群毒蛇,想要去撕咬她的肉,豪饮她的血,想要钻入她的腹中,把她绞杀与此。
却是无用,夏幼清一身的石灰粉,让它们不敢接近。
她望着挣扎无用的风鹤唳,得意又复仇的笑出了声。
她头一次笑的那么愉快。
风鹤唳胸口痛的发疯,他的眼睛流出血来。
他如同一只即将垂死的病狮,再无力与天争,只能蜷缩在这病榻之上。
夏幼清见他再没了力气,轻轻地俯下身子,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风鹤唳,你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她的匕首刺进他胸口。
“你可曾想过,你要死在我的手上?”
她用力抵进,那匕首插入风鹤唳的胸口。
风鹤唳无力可逃,他的手紧紧地攥在她的手腕上。
把她的手腕掐得红紫。
“风鹤唳,今天我不管我能不能杀得了你,也不管杀你我会不会下地狱,我还能不能回到我的世界,我都要你死。”
“你方才又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就像杀谢瑾之一样,杀风苃一样,杀我一样。她救过你的命,她对你有恩,你却对她威逼利诱,甚至虐杀至此……”
夏幼清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她不忍心的看了脚边脸色已经青白的武陵,愤怒把她的话拧成一把利刃:
“你还有没有人性?”
“就算是风嘲月杀了你的亲人或者朋友,你也已经复仇了,你把风嘲月杀了,还把握了她的朝政,这难道不够吗?风苃有害你吗?谢瑾之招惹过你吗?死在你手上的人,难道都是对不起你的人吗?”
她越说越气,竟是要哭起来:“樊木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却把他杀了……”
风鹤唳从鼻中轻蔑地哼了一声,他已额头微津,眼前也昏黑一片,绝望的视线中模糊着染血的夏幼清。
他已经薄如蝉翼,像身后的窗纸一般,只要用力一团,便可以攢揉褶烂。
他望着她,眼底生寒的笑了起来。
夏幼清受不了他这种精神质的笑。
“整个华胥城都是我的,我杀人,要讲什么原因道理?”
风鹤唳讥笑着反驳道:“像你母亲一般,杀人便是杀了,不分缘由。”
说罢他又自嘲起来:
“你长着这副模样,都让我忘记你不是风苃,夏幼清,你真是一个不懂残酷何为,活在纯白世界,只会做些美梦的天真稚女。”
“一只笼子里饲养的金丝雀,却飞进森林里唱起太平歌了。”
“我管你当我是谁!是人是鸟,是夏幼清也好,是风苃也罢,是什么世界什么时间,我都无所谓!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除了你这个祸害!我才能解脱!我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夏幼清不屑与他辩解,双手紧握匕首,想要用尽全力朝他的心脏捅去。
风鹤唳一双蛇眸利剑般紧盯着夏幼清,却笑意渐深,他笑的猖狂,笑得两肩颠簸,起伏如同浪海。
他的笑容凌冽刺骨,又乖僻嚣张,那双深渊之眸,不由得让她心底发寒,畏惧起来。
虽是板上鱼肉,可风鹤唳却仍旧跋扈至极。
夏幼清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死到临头了,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惧怕呢?
她望着如同原地待猎一般的风鹤唳,他不仅没有兵器,甚至没有一丝可以生还的胜算。
可是他却丝毫不惧,甚至如沐春风的眯着笑眼。
恐惧不安像藤丝般绊住了她的脚。
“你笑什么?”
她害怕的问。
风鹤唳笑意更浓了,他望着她脸上惊恐的表情,仿佛是陶醉在她的犹疑胆怯之中。
他启了没有血色的唇,吐出了几个字。
而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便使得夏幼清的刀便不能再近他的身一寸。
“我笑你杀不了我。”
风鹤唳的声音很轻,却犹如巨山一般压弯了夏幼清臂膀。
“为什么?”
夏幼清的手心已经出汗。
“你杀了我,便再也见不到你的樊木。”
风鹤唳眼波凛冽,吐着毒蛇般的信子。
夏幼清握不住匕首,她的手在颤抖。
她望着他,气的浑身痉挛,她憋了许久,想要把风鹤唳的脸上凿出一个洞来,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单凭樊木这个名字,便已经让她手足无措。
她的声音打着颤,微微发抖着,只能问出一句毫无底气的话。
“樊木还活着?”
风鹤唳勾起嘴角。
“你猜。”
他的回答向来能惹火夏幼清。
“风鹤唳!”
夏幼清气红了双眼,她冲着他大喊,手中却不敢前进一寸。
“你拿樊木要挟我!”
她气的胸膛起伏,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满腔都是浓烈的怨火。
“便是如此,你能拿我如何?”
风鹤唳仰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戏谑,那血色淡淡的消逝了,他的眼睛又恢复到了,原先那无底沼泽一般幽深的紫色。
“你别想骗我,你之前明明杀死了他!”
“他没那么容易死。但如果你现今杀了我,他便必死无疑。”
“你对他做了什么?”
夏幼清紧张的握紧衣袂。
“金钱白花的宿体不止在这女人体内。你若是想让樊木也肠穿肚烂,倒是可以捅穿这里。”
他示意着他的胸口。
“风鹤唳!你要杀我就冲我来!樊木跟你有什么仇?”
夏幼清暴跳如雷:“他不是你的徒弟吗!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他是外界人,在我没摸透他之前,我不可能让他在墟海界自由行走。徒弟不过是一个名义罢了。”
风鹤唳斜着眼睛睥睨着他,夏幼清觉得他如恶鬼附身。
“你好恶毒!”
夏幼清愤怒如火山喷发。
她气得火冒三丈,心中五味翻腾,手中的匕首,却再也进不了他的身。
风鹤唳不理会夏幼清的咒骂,只是玩味的阴恻恻的看着她,忍痛喘息。
他虽对夏幼清有十分把握,却对自己的身体不能掌控。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却装作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引诱着夏幼清。
“我这般恶毒,可你却不能杀我,是不是很痛苦?”
他嚣张的嘲笑她。
“说好的一定要我死,怎么停手了?”
他问。
夏幼清不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可是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我的心在这儿。”
风鹤唳说着,便抓着她的手又送进了心脏,这一刀,却是扎的深刀入胸口几厘,风鹤唳痛的眉峰紧皱,痛苦像是虫蚀,爬满了他全身的经络。
他抬起头,艳丽如幽冥鬼火一般的眸子,几乎要把夏幼清焚烧殆尽。
“你不是要跟樊木报仇吗?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他推着她的手,又把刀朝着心脏进了几寸,直至整个刀身,全部陷在他的身体中。
夏幼清吓得尖叫起来。
她没想过风鹤唳会这般不要命。
她不能让他死,樊木还在他的手上。
她看见风鹤唳疯癫得意的笑,天旋地转般的眩晕,这才醒悟过来,她的作为,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像只老鼠一般被他玩的团团转。
他凛着眼,碎发间,是燎原九霄的狂态。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神经病!你松开我的手!”
夏幼清慌忙大喊。
可是她逃离不了风鹤唳的禁锢,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竟锁住了她,夏幼清扭转不动,急得大哭起来。
“风鹤唳,我不杀你了,你放开我!”
风鹤唳盯着她,笑的阴郁森森,一张血色全无的脸发着青,像极了深夜秋雨里枯朽的月色。
“别啊……”
他虚弱的喘着气,像是真心寻死般轻语:“别让我活着……”
他按死她的手,燃火焚烧的眸子,决眦欲裂。
他愤恨地,焦急的,按耐不住性子的冲着她疯狂吼到:
“快点杀了我啊风苃!只有你杀了我,樊木才可以真的解脱!”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从口中涌出一股血流来,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停不下来的咳嗽,似是要把他割裂两端一般:“否则此生,你都要死在我的手上……”
夏幼清吓得眼泪直流,不论有没有樊木,她都不敢真的杀他,她不敢,她想。
她真的是个懦夫,她懊恼的想。
他的唇苍白如雪,他的脸如死尸一般青暗。
那双眼睛悲哀而怅怨,不知怎么,那日樊木受伤的模样在他的脸上浮现。
夏幼清连忙摇了摇头,想要驱赶这荒诞无情的幻视。
可是那双和樊木极为相像的眸子,像晚钟一般撞击进她的心中。
她不知怎么,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怜悯。
风鹤唳低首望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血像山雨瓢泼一般,从他伟岸的身躯上倾泻下来。
很快打湿了这个无光的黑夜。
“喔,还是黑色的……”
风鹤唳低着头,声音飘忽。
长发遮掩了他的脸,夏幼清看不清他说话的表情,也许他没有表情。
夏幼清想,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怎么会有表情呢?
风鹤唳缓缓地抬起手,似乎用尽全力的力气,他的指尖拂上胸口,血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来。
“真暖和。”
他说。
下一秒,他的身形一晃,玉山倾塌,风鹤唳倒在床上,像一滩血污混杂的烂泥。
隔了很久,夏幼清才去探他的鼻息。
(她怕他装死咬自己的手)
风鹤唳气息微弱,倒又让夏幼清进退两难了。
此时若是再给他一刀,这世上便会安全很多。
但他若是死了,樊木也会跟着他死。
他会不会是骗自己的呢?
他真的给樊木下了蛊蛇吗?
夏幼清不敢贸然行动。
她开始愤怒起来,只是一句话,便让她无法下手。
甚至还不能让他死去。
夏幼清气的火冒三丈,想了很久,还是找了绳子把他绑了起来,又撕了他的衣袍,把他胸前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在世界和樊木之间,她还是选了后者。
风鹤唳的伤口愈合的很慢,一直从中流出漆黑的血液,夏幼清望着那被染血的布,忽得灵光一闪,阿迟方才的话,响起在她的脑海。
听命蛊。
若是她给他下了听命蛊,他便再也不能杀了自己,也不会威吓到樊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