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黑暗，浓稠的像墨水一样化不开的黑暗。
瑞尔伸手在自己眼前摇了摇，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哪儿？发生了什么？
哦，想起来了，她伸手想拦那根精神带，然后……就没记忆了。
难道真像那疯子说的，自己精神超负荷，爆体而亡了？
那这里……是地狱？不对，地狱怎么空荡荡的？
她的手无意识的垂下，碰到口袋里的硬物。她一愣，顺着轮廓摸了摸，想起来是当时在迷宫，阿九给她引燃炸弹的火机。
她略一思索，从口袋里掏出火机，摸索着按了几下，嚓嚓几声，一束火苗蹦了出来。
她有些茫然。地狱里还能打火吗，这算夹带私货吗？
远处传来嘡啷一声，她一激灵，把火苗往声音来处递过去。
黑暗的深处，还是黑暗。
她回想着刚才那一声，似乎是什么金属落地的声音。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是阿九？还是那个疯子？
她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抬脚往声音来处走去。
一片黑暗之中，她辨不清方向，也失去了时间概念，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空荡荡地回响。
突然，她脚步一顿。脚下的触感似乎和刚刚不一样了，有些……粘腻。她用脚碾了碾，确定了，确实是粘的。
她调大了火机档位，火苗成了火束，可见范围瞬间扩大。
光明与黑暗交界的地方，靠着个人。
那人颓然向后靠着，胸口一把刀把她捅了个对穿，腹部有个拳头大的血洞，伤处一收一缩，血流如注。不止如此，她的右腿断了，往外折着，森然的断骨刺破了衣服。
瑞尔看得心惊肉跳，忍着心慌凑近。
那人低着头，眼睛半阖着，头发盖住大半张脸，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那是阿九！
瑞尔大惊，扔了火机就去扶她。可是她伸出的手穿过了阿九的身体。她不信，又试，还是穿了过去，再试，还是没用。
她碰不到她。
难道自己确实死了，灵魂飘回世间，还是碰到了她？
可阿九脸色灰白，呼吸极其微弱，也快死了。
瑞尔着急地不断尝试，终于，阿九的睫毛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瑞尔大喜，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不错眼地盯着阿九。
阿九终于睁开了眼。她看着也有些茫然，四处看了看。然后似乎明白了，轻轻笑了一声：“怎么还没死啊？”
这一声笑，藏了很多情绪。瑞尔分辨不出，心却随着这声笑揪了起来。
阿九半垂着眼，手在地上摸了半晌，咦了一声“我刀呢？”
她摸索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蹙眉又摸向自己胸口，握住露在外面的刀柄，猛地把刀拔了出来。
刀带出了几根断裂的肋骨，血喷射而出。她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痛似的，神情漠然，和瑞尔印象中那个阿九完全是两个人。
她在自己身上按来按去，最终摸到自己的咽喉，喃喃自语“试试这里。”
下一秒，她横刀奋力砍向自己的脖子！
瑞尔心脏骤停，什么都记不得了，纵身扑过去捂住阿九的脖子：“别！！”
瑞尔猛地坐起，惊恐地喘着粗气看着周围。
午后的阳光爬上床脚，纯白窗帘随风轻舞，远远有小孩儿咯咯笑着，铃铛般洒了一地。
是……梦？
瑞尔惊魂未定，头一转，看见梦里的人睡在旁边的床上，头陷进纯白的枕头，黑发遮住了大半脸，一样的面无表情。
瑞尔刚放下一半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她光脚扑过去，带倒了一堆仪器，报警声此起彼伏。她恍若未闻，上手就扯开了阿九的衣服。
皮肤光洁如新，触手温暖柔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你在干什么？”一个不悦的女声将瑞尔的神智唤回现实。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还抓着阿九的衣服不放，立刻松开“我……那个……”
她有些窘迫地回头看进来的女人。一身白色大褂，金黄的头发整齐束在脑后，绿色的眼睛不悦地盯着她。
“这……是哪？”瑞尔脑子还有些发懵，“你……是谁？”
“这里是瑙琴第一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伊莉雅。”伊莉雅医生走过来，不由分说把瑞尔按回床上，重新给她戴上各种仪器，“你精神力超负荷，虽然不严重，还是应该谨慎，不要随意活动。”
瑞尔任她摆弄，脑子迟缓地处理信息：“瑙琴？哪个瑙琴？”
伊莉雅乜他一眼，颇为骄傲地扬扬头“整个联盟，只有一个瑙琴，那就是海德里希家族的瑙琴。”
瑞尔无意识地鹦鹉学舌：“海德里希家族的瑙琴……”她猛地跳起来，“海德里希！我在联盟？！我在瑙琴区？！”
联盟四区之一的瑙琴。她睡了一觉的功夫，竟然就过了小行星带，到了瑙琴
“我怎么来的？！”瑞尔站在床上，不可置信。
“你先坐下来，你们和希莱少爷一起来的，海德里希大人亲自送来的。”
“海德里希大人……哪个海德里希？”
“当然是兰斯·海德里希。”
“那……”瑞尔心跳又开始加速，“疯……希莱姓什么？”
伊莉雅白他一眼：“大人的儿子，当然也姓海德里希。”
很好，那疯子居然姓海德里希，还有个做过联盟主席的爸爸。
她对他做过什么来着？
哦对，自己骂过他，绑过他，还差点把他掐死。
完美。
“医生姐姐，”瑞尔微笑，“你要不，再给我点麻醉剂吧。”
医院顶楼，歪歪斜斜靠在床头的希莱打了个喷嚏。
对面人贴心起身关了窗户：“还好吗？”
希莱揉了揉鼻子，不甚在意：“大概受凉了。”他看着旁边端坐喝茶的人，不满道，“纪思叔叔，一壶茶见底了，有完没完了？”
“你父亲说你精神力受损，不宜催眠。但是作为你的心理医生，我必须为你的心理状况负责。”纪思慢条斯理把茶杯放回茶托，扶了扶眼镜，“希莱，你不配合我，我就只能请你父亲来。”
“我没有不配合，我说了，我没事，没有失控，也不想发疯。”希莱摊手。
纪思审视着他：“那你的心情呢？你开心吗？”
希莱一哂，戏谑道：“一个精神病告诉你他很开心，难道你会更加放心？”
病房门被打开，一队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希莱看见跟在最后的人，蓦地坐直，脱口道：“父亲！”
兰斯眼神越过他，对床边的纪思点了点头。两人站到窗边，低声交谈着。
希莱挪了挪，有一搭没一搭回答医生的问题，眼神时不时向窗边瞟。
医生检查完，满意点头，也走到窗边加入对话。三人时不时看病床上的希莱一眼，看得他如坐针毡，恨不得长出四个耳朵，好好听听那两个医生怎么告状的。
终于，兰斯点点头，两位医生走了出去。兰斯合上门，终于看向期期艾艾的希莱：“想睡觉吗？”
希莱摇了摇头。又偷偷观察自己的父亲。
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星网上有一个联盟美貌排行榜，父亲以断层优势稳坐第一，当时的评语是“极具震慑力的美貌。”
确实很有震慑力，尤其是像这样被注视的时候。
希莱低了头，小声说：“对不起。”
兰斯在他身边坐下：“为了什么？”
“我不该偷跑出去，还坏了二伯父的好事。我又失控了。”
“是无意的吗？”
“……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想看到他们成事。我知道，我也姓海德里希，我不应该这样做，我就是忍不住……而且他们也做的很过火……”他小声嘟囔。
“你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
“我知道。”
“那你就是在按自己的意愿做事，不是失控。”
“爸爸，你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吧，这样他们就没话说了。”
“希莱·海德里希。”兰斯沉声，“看着我。你不是疯子，所以也不会去精神病院。”
“我是不是疯子，我自己知道。而且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希莱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轻声说“我不想做海德里希。”
兰斯一怔，身侧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他沉默一会，问：“你要跟她走？”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们怎么碰上的？谈了什么？”
希莱莫名：“谁？哦你说她们。我们在沙漠遇上的，谈什么……没谈什么啊，我和她们有什么可谈的？”
兰斯手指一松，语气恢复平稳：“那为什么不想留在这里了？”
“我以前，一直对活不活的无所谓。”希莱犹豫一瞬，斟酌着开口“所以哪怕每天被困在医院里，我也能接受。可是这一次，我好像接受不了了。我想出去，想活着，想要自由。”
“你清楚了解你自己的状况吧？”
“……我了解。”
兰斯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一直低着头，头顶翘着一缕头发，随着微风晃来晃去，看着滑稽又稚气。
大概是他闯祸生事的能力太过登峰造极，他总是会忘了，自己的儿子，才16岁。
兰斯伸手到他头顶，犹豫一瞬，还是把那缕头发压了下去，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好。”
希莱猛地抬头绽开笑容，又皱眉“可我姓海德里希。”
“我会把你从海德里希家族除名，算作对你的惩罚。从此以后，你只是希莱。但是你记住，你是脱离海德里希，不是脱离我。我会永远是你的父亲，但你，不是一定要做我的儿子。”他拍了拍希莱的肩膀：“希莱，去过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