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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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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雾气浓罩着北峡山一带,似流云般粘稠,人若是在这浓雾中穿行,一丈内都只能瞧个影影绰绰,朦胧间只教人心痒难抓,须得瞧个真切方好。

算算日子,裴珞宣已在着北峡别院中住了两月有余了。

两月前,她拉着雯玉去云台庵接桃露,没曾想却中了邪,请大夫都不管用。医治她的巫师说她这是叫山中的桃花精噬去了精魂。

她在榻上躺了七天才睁眼,刚醒时浑浑噩噩,没少叫裴员外和裴夫人担心,一时连这犯了大错的丫头也忘了惩戒。

巫师是个云游天下之人,没在此地做过多停留,巫师心善留了些药丸服与她吃,并再三告诫:小姐虽回了魂,但不免灵气涣散,需在失魂之地待上九九八十天方可痊愈。

第一个月,裴员外走了,她裴家毕竟是靠药石起家,没了当家做主的人可不行。可女儿病及至此,父亲怎好离榻而去?好在裴珞宣体贴细致,并无半分不满,反过来倒好生安慰了裴员外一番。

第二个月,裴夫人走了。山中湿气重,她在山中住了数月,没少骨头疼。裴珞宣不忍母亲受罪,便也央求母亲早日离开。

现下,这北峡别院内除了她与雯玉便还剩几个身高体壮的家丁,还有一个书生隔三差五地便上山来瞧她,书生是这小姐的情郎,路上时与裴夫人遇在了一处,便也是叫裴夫人自叹不如。

自己来看女儿的次数竟没有一个外人勤快。

宋和镇这个地方作为姜越两国的接壤之地,往来商贾云集,民风教化自是比王城开放得多。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白日里头总爱窝在一块玩笑,分别不过两三刻,这初春的时光里头都不知染上了几成的相思。

这日傍晚,一直被清汤寡水伺候的裴珞宣有些嘴馋,怂恿着雯玉去酒窖里替她取些梅子酿来。

前些日子刚被裴员外呵斥了一顿的雯玉哪里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裴珞宣几番哀求下雯玉竟哆哆嗦嗦地垂下泪来,哽咽着摇头。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不喝就是了。” 裴珞宣见此番状况于心不忍,安慰道:“雯玉,我阿爹话说重了些,你别放心上。”

案几上摆着两束铃兰,已有颓败之势,更衬得小丫鬟无助可怜。

雯玉拿手糊了几把 泪,止住了哭势,“小姐,婢子不是这个意思。老爷罚我,本就是理所应当,婢子……”

又来了……

裴珞宣索性宽了衣带躺在了榻上,眼瞅着书案边的雯玉仍在喋喋不休,她不禁打起了瞌睡。雯玉自小就跟在她身边服侍,两人情意深厚,只一点时常让她头疼——这丫头着实是爱唠叨了点。

屋内烛火摇曳,少女清丽的嗓音渐渐归于岑寂。雯玉见人呼吸平稳,似已睡熟,她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收拾了书案上的花,熄了灯出去了。

玉盘从暗夜中冒头,含羞带怯地看着弥漫着夜色的大地,娇滴滴地洒下朦脓的光束。

本该熟睡中的小姐睁开了眼,这眼里何曾有丝毫睡意。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雯玉那点小伎俩,她心里早已熟稔。

嘴角勾勒着一抹狡黠的笑意,裴珞宣蹑手蹑脚地起身,提了一盏巡夜灯,随手披了件外衣往酒窖去了。

今夜星空甚美,万千繁星点缀,只是少了一个陪她赏景的人。

裴珞宣此时不由得想到了宴知亭,那个温润如玉的书生,满腹经纶,气质卓绝,早与她情意相通,是她相中的人。

她不觉已经到了酒窖前,酒味醇香,实属诱人。

穿过一排排陈列着陶罐的酒架,挨个个看去,竟没一瓶是她想要的。不知为何今日这梅子酿格外地难找,她寻了一圈都没看见。

许是那雯玉丫头机灵,早早地就将她爱的酒给藏起来了。

都到了这一步了,终究棋差一招,裴珞宣心里嘀咕着。

酒窖阴冷,凉风无孔不入,瑟瑟中脑海最易浮现连篇的便是那阴司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兀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裴珞宣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电石火光之间,她的衣角好似被勾住,这才不至于那么难堪。只是,说起来令人脊背发凉,她似乎听见了男人的闷哼喘息声,轻飘飘地入了她的耳,如巨石投湖,一下激起惊涛骇浪。

裴珞宣幽幽地回过头去,正了提灯,火光映照下,率先如她眼帘的是一双脚,再往上便是那人倚靠在墙上的身体,再往上……

裴洛宣蹲了下来,将灯靠近他的脸,凑得近了几缕香气入鼻,她竟一时忘了害怕,细细地打量起眼前人来。

烛火闪烁,在他脸上躁动不已。

男人有着一张卓尔不凡地俊俏脸庞,眉目紧缩,似苦不堪言。他嘴角还残余着一抹血迹。

观其衣着,麻衣布料,非大富大贵之人。据说往北的胜天庄一带闹了匪患,不知这人……

可这个人的脸尤为干净,除了嘴角那点血迹之外不见半点尘泥,只额前有几株杂乱碎发,其余的青丝缠了根布条随意地束在了脑后,部分搭在了他肩前,属实不像一个山匪模样。

裴珞宣看的入神,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人渐渐抬起了眼眸,目光如炬,黏在她脸上。

“你……你……”她回过神来,心下大骇,慌乱下手里的提灯掉在了地上,就着纸糊的灯罩燃了起来。

裴珞宣往后忙退了几步,与他隔开了些距离。

“别怕,我……我不是坏人……我不会害你的。”这人声音喑哑,几次停住哽咽,紧张到连吐出来的字眼都是颤颤巍巍的。

慌张之中,裴珞宣跑开了两三步,听闻他说的话,竟停下了脚步。

火舌吞到了提木上,摇曳得正起劲,男人没在说话了,只是静悄悄地用一双眼睛看她,那眼里闪动着火光,又似点着水雾,诚挚且饱含希望。

“救我…”

四目相对,裴珞宣心里咯噔一下,脑子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人不是坏人,他在希望我救他。刹那间,她便不再那么害怕以至于失态了。

“你是谁?”她竟鬼使神差地退了回去问道。

这人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便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看样子又咳了不少血出来,嘴唇都变得乌紫,像是中毒了。

“夫琅,萧夫琅。”

“萧夫琅……”裴珞宣在口中轻轻念着,余光瞥见了萧夫琅嘴角浅淡的笑意,顿时心生好感,便觉他好似失散多年的友人,连戒备心也松了许多,于是蹲下道:“你何故发笑,我都还没问你,为什么在我家酒窖里待着呢?”

萧夫琅直起了身子,不再倚靠着墙角,此刻他们间的距离更近了些,“我被先前主人家赶了出来,途中发病,神情恍惚,闻着酒香,醒来时就到了这里。”

“这样啊~”裴珞宣垂眸细细思索着他话中的真假,抬眼时便撞见了这萧夫琅瞧她瞧痴了,一时忘了收敛的样子,不觉耳垂发红。

“你不信我么?”他自知失态,连忙底下头去,低声问着她,真真一副可怜兮兮的病弱模样,何人看了不心疼呢?

“没有,没有。”裴珞宣怕他再误会解释道:“不如今日你现在我这别院中歇下,天色已晚,明日我请大夫来替你瞧病。”

闻言,萧夫琅再次抬起头来,笑道:“多谢姑娘,姑娘心地善良,日后定会同一位好郎君双宿双飞。”

裴珞宣咬起了唇瓣,面容含羞,点头应是。

她的好郎君早已出现了。

萧夫琅强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怕是走不了两步就要倒下。裴珞宣心里看着也过意不去,便上前搀扶。

“你那位主人为何要赶你呢?你生的那样好看,赶走了多可惜。换我我就不赶你,等你的病好了以后,他指不定又得后悔了。”

萧夫琅微靠在裴珞宣的肩上了,走得极慢,娇生惯养的小姐也只得同他一并放慢了步伐。

“他,许是…许是不待见我。”

两人不紧不慢地聊着,这一路硬是走了一刻才缓缓走到酒窖门口。

迎头却撞上了气势汹汹风燎火急赶来的丫鬟。

“雯玉!”裴珞宣先是一惊,随后如释重负道:“快过来帮我,他受伤了。”

雯玉愣怔在了原地,不知怎么一会不见她家小姐身边凭空多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似乎还受伤了。偏偏裴珞宣宣催得紧,她也只好照做了,从她小姐手上接过了那个陌生男人。

萧夫琅咳得更厉害了,雯玉的手刚碰到他,他这次好似要将整个心肺都咳出来,使得裴珞宣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

“你怎么了?”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身体却犹如突然泄了力一般,跌跌撞撞的向裴珞宣这边倒来,直叫雯玉心惊。

“小姐!”

裴珞宣一时不察,更不想与他撞上,只能快步往后退,眼看就要撞到酒架上了,辛亏萧夫琅及时止住了脚步。

他一手撑在酒架上,一手使劲将裴珞宣拉了出来,雯玉此时可算是松了口气。

她家小姐金贵的很,可比不得别人,万一这磕了碰了,老爷夫人又得是好一顿责罚呢。万幸地是裴珞宣本人倒是不甚在意这样东西。

她连一个穷苦的书生都能看上,又这么会在意这点小事呢!

但雯玉平日里仍是万分注意,毕竟她月钱可是在夫人手里握着。

“没事吧?”萧夫琅这会瞧着更不像是一个凡人了,一阵风便能吹走的俗世里那称作神仙。

“没事。”裴珞宣淡淡应道,不像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那就好。”

“雯玉过来搭把手。”

“知道了,小姐。”

雯玉为他寻了间空屋子,陈设寥寥无几,所幸这屋子收拾得干净,也没拂了她这屋主人的颜面。

前院有个家丁名唤小五,有些医术在身上,是特地被裴员外招来北峡别院看门的。

裴珞宣让雯玉去叫了他来,先为萧夫琅看看,若不是什么大病倒也好治。

萧夫琅躺在床上,裴珞宣便坐在他床边。她今日来了兴致,丝毫不见困倦之意。

她阿爹不准她出北峡别院,裴珞宣只好在这四角天空中憋了两月有余,闲暇时光,竟连个打发日子的玩意儿也没有,如今正好来了个陪她说话的人。

裴珞宣:“萧夫琅,我听口音你以前不是这里的人吧?”

“嗯,以前的主人在覃蒙。”

“王城?”她显然吃了一惊,“你还姓萧……”

“姑娘误会了,这姓是主人赐的。”萧夫琅柔声答道。

裴珞宣脑子里想着这王城覃蒙她可是一次都没去过 ,她阿爹可是去过三次呢!

裴员外每每外出去王城经商也不带着她,只对她道:王城路途遥远,车马劳顿,她年纪太小,还不能去。

思及至此,她不禁呢喃出声:“王城可是好远呢!”

萧夫琅看着她,眼里汹涌着不可言说的爱意,隐忍不得,压抑不住,偏还不能叫她瞧见。

狂风平地起,暴浪怒拍岸;如似火烧身,胜于雷贯耳。

“是啊,王城可是好远呢。”他收回了目光,低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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