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入了六月,天亮的格外早,屋外蝉鸣了一夜,两者皆扰人好觉。
裴珞宣早早地起了,平日里她整天闲着没事,遂不爱贪睡。
两日前,她才同北峡别院的家奴一道搬回裴府,病已然根治,她可是半刻都呆不住了。
“萧夫琅,你醒了吗?”裴珞宣扣响了他的房门,敲了片刻无人应答,心下便以为这人还在休息,提裙转身离开了。
才行不过三五步,门嘎吱一声开了,裴珞宣回头去看萧夫琅正披散着发站在门中央。
“小姐,找我何事?”萧夫琅大敞门框邀她进去。
走近了,裴珞宣才瞧见他疲惫的神态,问道:“又犯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虽然香炉已灭,可这屋中还弥漫着温暖迷人香气。裴珞宣披着一身朝露晨曦进了屋子,叫人瞬间清醒不少。
萧夫琅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咬唇虚声道:“无事,只是噩梦缠身。”
“怎么会?我给你这香可是安神助眠用的……”裴珞宣皱眉道,她着实想不通,怎么自己用的好好的东西到了萧夫琅哪里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并无大碍的,小姐不必挂怀。”萧夫琅道。
自他用着这香起,算算日子已然十日有余,裴珞宣晚晚都入他梦中 ,可每每却落得个血染白裙的下场。
他已不能忍受,心神憔悴,病态尽显。
“那今日你便把这香撤了吧。”裴珞宣认真思索后道:“也许这香是那巫医特地为我调制,旁人用了倒反受其害。”
“嗯,小姐说的在理。”萧夫琅随声附和。
裴珞宣拉着他坐下,这才想起来今日来找他是有要紧事告诉他。
“萧夫琅,本小姐我对你那可是很上心了!”她骄傲道。
原来,自那日她从裴夫人口中得知这巫医是王伯寻来的之后,心中一直记着。
两日前她才回裴府,便马不停蹄的跑去找王伯闲聊,今日是寻到了线索才按捺不住大清早就扣响了萧夫琅的房门。
能从裴珞宣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萧夫琅暗自窃喜,却又不好太过于明显,只能用茶水加以掩饰。
本该是一盏茶的时间,他已喝了四五盅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裴珞宣眼见萧夫琅一个劲地喝水,仿佛总有些似有若无笑意挂在脸上,看样子神游天外。
萧夫琅立马把自己手中的茶杯推的远远地,急切解释道:“有有有!”
“小姐说要想找到巫医需得去清光庙占卜,小姐还说了今日清光庙庙会要与我一同前去。”
能完完全全将裴珞宣的话复述出来,他还颇有些得意,偏头看着她,倒叫裴珞宣不好意思了。
她干咳了一声,目光闪烁。不想这人真有在听,她适才发脾气倒是她的不对了。
不过,裴珞宣才不承认,哼哼唧唧地出声道:“嗯……”
那日她去找王伯,王伯说自己去清光庙求签,半路上遇见了一个占卜的老者,老者让他去恒水之北去寻个人,或能解他裴府之困。
结果王伯就寻了巫医来,果真将裴珞宣给治好了。
“那你先梳洗一番,倒时再去找我。”
“嗯。”
萧夫琅目送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淹没在了树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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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珞宣在自个房中正挑裙子,拿出了十多件,新旧不一,正发愁呢。
她身上的是一件水绿色的薄裙,裙摆边点缀着一排绢丝制的蝴蝶,薄如蝉翼。袖口至两襟各有裁剪,若风一吹,垂下的蝴蝶丝绢随风飘扬,栩栩如生。
裴珞宣倒觉得这件素雅了些,庙会盛景何不穿的隆重些?可她又怕这样显得自己的心不够诚了,到时候菩萨灵验怎么办?
正纠结中,雯玉在一旁笑呵呵道:“小姐,你都换了四五件衣裳了,就这件最好看,小姐人美穿什么都好看。再说了心诚则灵,菩萨可不管世人穿什么。”
裴珞宣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顿觉雯玉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小姐?”门外传来了萧夫琅的声音。
雯玉开了门却不让他进,堵在门口道:“等着吧,小姐马上就好。”
萧夫琅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去,未出阁小姐的闺门可不是随便能进的,连看上一眼都是罪过。
裴珞宣从房里出来,略施粉黛,身上淡香怡人,扬声道:“走吧!”
萧夫琅走在她身后,时而忍不住上前与她并肩而行,后又感僭越,只得将步子慢了两拍。
出了裴府,雯玉还搀扶着裴珞宣与她一道同行,萧夫琅往前跨了两步问道:“小姐,你今日与几人同去?”
先前裴珞宣与他说话时,他一心还以为这一路只有他二人,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萧夫琅,前头那书生也还等着呢!”雯玉接话道。
她得看紧了自家小姐,这前有狼后有虎的,保不定她家小姐就被欺负了去,雯玉自然不肯懈怠。
晏知亭家离清光庙近,若是绕路来裴府门口等,这路也难走,裴珞宣便让晏知亭在清光山的山脚下等他们。
萧夫琅没再说话,默默后退了一步,跟在了裴珞宣后头。
裴珞宣憋了三个月都不曾来街上走走了,如今出来,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心里虽记着晏哥哥还在前头等他们,可不由得对着路边摆的新奇玩意儿多看两眼。
今日庙会,街边的摊贩铺子上都挂着红绸带,以求沾个喜气好运。
不仅如此,这街上的行人也较往常多了不少,他们三人一同被淹没在了行人谈笑言语间,身上沾了烟火气,看着热闹。
行至拐角处,人流明显稀疏了,不知怎得裴珞宣一眼就看见了一位缩在角落的老人,只见他坐在一个矮小板凳上,手肘撑在膝上,用那双粗糙皱巴的手覆住自己眼睛。
这一幕叫她看得于心不忍,裴珞宣走不动路了。萧夫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回眸时裴珞宣已然走了过去。
“老伯,您怎么了?”裴珞宣蹲下轻声道。
老人撤开了手,浑浊的眼里泛着泪花。
他周身散落了一地的竹蜻蜓,还有大大小小一些编制的东西,有些更是插.进了泥土里。
原来是先前来了一个街溜子,蛮不讲理,看中了这些小玩意儿又不想付钱,大声嚷嚷着老者的东西脏,年迈的老人哪里说的过他,只好忍气吞声,连辩解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远地羞辱了老者一番,他还觉得不够,硬是活生生将人的东西全洒了,踩进泥土里这才解气。
“哪里脏了?”裴珞宣拾起一个竹蜻蜓,用手帕擦拭,拿了手里把玩,“老人家,这些我全都要了。”
“姑娘,谢谢……”老人家颤抖着手接下了裴珞宣递过来的银两,“这些都太多了……”
雯玉接话道:“老人家你就收下吧,我家小姐也不缺这点钱。”
老人家抹了一把眼泪,连忙站起身来对他三人鞠躬道:“多谢,多谢。”
“老人家,不必客气。”裴珞宣扶他起身,又问道:“那人是谁啊,我曾经在这个地方还没听说过又什么恶霸呢?”
老者摇摇头,连忙叹气。
一旁的老妇人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姑娘你不知道呀!两月前镇上新来了个县丞,这人正是他的手下,名叫赵全,哎……难咯!”
新来的县丞?
裴珞宣看向雯玉,雯玉摇摇头。她这才想起来雯玉与自己一同呆在北峡山上呆了两个月,她怎么知道。
于是裴珞宣又看向了萧夫琅,萧夫琅对她笑笑,她又记起了这萧夫琅是王城之人。
“县丞?”裴珞宣嘴里嘀咕了半响,最后决定回去问她爹爹。
以前宋和镇的县丞是个亲民的好官,更是与她地爹爹交好,裴珞宣幼时还去过前县丞府邸几次。
怎么如今说换人就换人?
三人捡了竹蜻蜓包在布里,萧夫琅提着。一行人同老者告了别,转身欲离去。
雯玉眼尖看见了裴珞宣裙底的脏污,想来应是方才捡竹蜻蜓时在泥土上蹭的,“小姐,衣裙脏了。”
经雯玉提醒,裴珞宣才注意到,“啧”了一声,愁苦着脸喃喃道“怎么办呢?”
她这身新衣服都还没见着他的晏哥哥就脏了。
“算了,不管了。”她自言自语道。
萧夫琅跟在她身后,面色柔和,她的一举一动是那样鲜活,他百看不厌。
“站住!”迎面来了一位长相精明的青年,手里掂着个棒槌,是凶相。他身后还跟了五人,皆穿着黑衣,不太好惹的样子。
雯玉连忙护住裴珞宣,“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他嗤笑道。
周围的人见他来了,赶紧散去,连看热闹的人都少有围上来的。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赵全?”裴珞宣拉开了雯玉,挡在了她面前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连一个老人家都欺负,你还有良心吗?”
“美人,你是谁啊?”赵全目光打量着裴珞宣,眼里可没有好意,叫人看着恶心死了。
他虚晃了几下手中的棍棒,是在向他们示威。
萧夫琅微眯了眼睛,赵全的视线放错地方了。
“我是裴容川裴员外的女儿,你最好让开。”
裴员外是当地有名的富商,连县丞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
“是吗?”赵全笑得猥琐,“我家大人正好想请裴员外过去吃杯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