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清理了门下一众贪生怕死之辈，简窈原以为楼明潇的心情会不好，没想到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影响。
反而淡然地翻着几本书，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
“楼明潇。”简窈趴在他桌前担忧地看着他，“你如果不开心，不要憋在心里。”
楼明潇放下笔，含笑望着她：“那我应该怎么做？”
简窈道：“你可以告诉我，我开导开导你。”
“好，那你来开导我吧。”楼明潇斜倚在软枕上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简窈：“...你真的不开心了？”
楼明潇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催促她：“快点来开导我。”
简窈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其实吧，大多数人活在世上都习惯性地披着伪善的皮，不到危及关头，永远不知道身边的是人是鬼，不过，你看玉穹宫现在有千余弟子了，临阵脱逃的不过几十人，这样看起来，还是品行端正、心怀大义的弟子居多。”
楼明潇故作思索，片刻后点点头：“窈窈说得对。”
简窈伸手轻轻拍着他，继续安慰：“再说，这样左右摇摆之人，心性不坚，便是他们留下也不过是徒增祸患，如今肃清了，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也是同门一场，既保全了他们的性命，又免除祸患，一举两得，所以你不要难过。”
“你说得我都明白，可是...”楼明潇幽幽叹了口气。
简窈蹙眉：“你心里还不舒服？”
楼明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躺进她怀里：“窈窈，你得有道理，可是我心里还是...”
简窈低头看着怀中俊俏的脸，这样死亡的角度但凡皮肉松弛或者骨相不佳的，都会有瑕疵，可楼明潇不仅不难看，轻颤的羽睫，微颦的眉，难掩的低落，反而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简窈民抿了抿唇，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楼明潇的眸子亮了一下，简窈的眸子也亮了一下。
两人亮的点不一样，却又诡异的吻合。
简窈又低头亲了亲楼明潇饱满红润的唇，原本打算一触即离，可是触感绝佳，她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楼明潇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先是配合着她的动作，逐渐开始反客为主。
星火落在泼了烈酒的干柴上，渐渐呈现出燎原之势。
简窈在晕头转向中，被人抱进了寝室中，大亮的天光被床幔挡住。
窗外枝头落下两只黄鹂叽叽喳喳地四下张望，红色的喙轻轻啄着，时不时交颈互相理顺着对方的羽毛，温馨而缠绵，细韧的枝头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投在地上的影子有些模糊。
一阵清风吹来，几片树叶旋转落下，枝头的黄鹂不知何时已经飞走，只剩下轻晃的枝头在风中沙沙作响。
五日后，简单带着数百名修士回来了，与此同时，卫彰知也带着两名大乘修士和门下一千弟子赶来，同来的还有医修谷的谷主及数十名弟子。
楼明潇和简窈对众人真诚表达了谢意，随即邀请了各家掌门同去无极殿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商议结束，便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阵法演练，以及如何补缺。
朝仙山上，枝头的树叶不知不觉开始泛黄。
一天夜里，楼明潇正和宋老伯以及几位掌门在商议最后的部署，一只乌头鹤飞进了无极殿。
商议声顿时消失。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准备了这么多时日，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此时，魔宗那头，正在集结修士。
翌日，数月不曾露面的魔君玄煜突然走出了魔君殿。
光离和雷蛟迎上前，跪下道：“回君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修士们也安排好了，现在可以启程前往无昼沼泽。”
玄煜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两个心腹：“辛苦了。”
光离眸中水光闪烁，抬起头看着玄煜，欲言又止。
玄煜没说话，错身从他身旁经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发吧。”
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朝着无昼沼泽出发。
因为修士修为不一，因此速度并不快。
玄煜能感觉到心底的少年音越来越急切，他握紧手中的两颗珠子，无声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两千多修士不敢有丝毫停留地横跨楚陵，御剑朝着无昼沼泽快速前进。
一昼夜后，众人赶到。
宋老伯按照计划解除了无昼沼泽的迷瘴阵，掩藏于雾瘴中十万年的无昼沼泽渐渐现出原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沼泽，水土泛着诡异的青黑，偶有一丛丛枯黄的草不见丝毫生机。
众人纷纷惊诧地看着无昼沼泽的全貌，这是头一次，无昼沼泽不再如其名字一般般不见天日，可是，明明沐浴在光下，光却好似根本照不透，泛着说不清的阴森之气。
宋老伯目光转向伏魔阵，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简窈跟着楼明潇等大乘修士和千余修士走了，剩下的人则分散驻守于沼泽八个方位。
众人御剑飞行没有多久便看到了远处，原本封禁天魔的位置围了数百人。
原本的禁制红光闪烁，越来越刺眼，显然是禁制将破。
宋老伯脸色一沉：“快，布阵！”
众人按照事先分配好的位置迅速归位，修为高、心智坚定的在最靠近禁制的位置，其余人依次向外延伸。
被围住的数百名魔宗修士好似没有看见一般，还在齐心协力破除禁制，简窈看到了孙英寻也在其中。
随着光影闪烁地越来越频繁，绵延数百里的沼泽开始震颤摇晃，浓郁的魔气争先恐后的涌出，开始往禁制中心的玄煜体内钻去。
被迫承受如此多的魔气，巨大的痛苦让玄煜的身体开始战栗，颈侧的青筋纷纷暴起，最困难的是他必须一边承受着撕裂般的痛苦一边强行保持清明。
他忍不住仰起头，看向半空，视线所及已经呈现出诡异的赤红，好似漫天遍地都是血。
直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玄煜的目光突然顿住，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她，眼前嗜血的颜色开始缓慢褪去。
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窈窈。”玄煜嘴唇动了动，无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一瞬间，简窈的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玄煜眉头蹙了蹙，又做了一个口型。
简窈看懂了，他说得是“不哭”。
楼明潇看了一眼身旁哭到不能自已的简窈，无声叹了口气，他想抱抱她，告诉她别哭，自己一定会尽全力救下玄煜的。
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纵使玄煜和他是情敌，他也没办法当着他的面去和简窈表现得太过亲密。
否则，太过轻视玄煜了。
在各人诡异的思绪中，禁制破了，汹涌的魔气争先恐后涌出，尽数钻入了玄煜体内。
“布阵！”宋老伯眸光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冷峻，高喝一声。
禁制周围的千余名修士和驻守八方的修士同时结印，两道阵法盘交叠落下，将玄煜包括破阵的数百名修士尽数困在巨大的伏魔阵中。
禁制里涌出的最后一股魔气隐约可见裹挟着一道清瘦的少年身形，他抬眸看了一眼四下，突然发出清脆、纯净的笑声，紧接着便进入了玄煜体内。
在充足的魔气加持下，天魔的魂魄开始在玄煜体内飞快重聚，并且很快就冲破了玄煜的灵府，企图支配这具他费尽心思得到的躯壳，却被玄煜制住不能动弹。
玄煜的表情倏然变得狰狞。
周围魔宗的修士将魂力尽数传给玄煜，助他抵御天魔，而后纷纷挥剑自裁，杜绝被天魔操控。
简窈看着众人利落的动作，看着孙英寻，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一众布下伏魔阵的修士都忍不住红了眼，此前再多的恩怨，在这一刻都抵消了，甚至心生敬佩。
顷刻间，士气大涨，众人都明白，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天魔彻底铲除借以告慰牺牲者的在天之灵。
这时，伏魔阵开始收缩，将玄煜禁锢在方寸间。
楼明潇、卫彰知、宋老伯动手开始引动九天金雷，厚重的云层在无昼沼泽上迅速积压，来自天罚的压迫感油然而生，云间的电光犹如金蛇游走，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随着第一道金雷重重落下，光影刺目，隐约能看见四溅的火花，玄煜倏然收紧手，死死握住掌心的两颗珠子。
简窈眉心间的束灵咒开始忽闪，她稍稍后退，避开了楼明潇的眼神余光，双手开始结印。
这是她在禁书上看到了，借势，凭借两人间的魂魄牵绊，可以分担他魂魄承受部分的伤害，可惜她修为较低，术法效力削弱，她无法替他分担太多。
但是玄煜好似感觉到了，在电光中他吃力地抬头看向她，朝她摇了摇头。
简窈冲他笑了笑，继续施术。
纵使有简窈的分担，但是数十道金雷砸下还是让玄煜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剧痛下，天魔趁机夺得主动权，又一道天雷砸下时，只见“玄煜”突然抬手，猛得一掌击出，巨大的冲击力震断了“玄煜”的手的同时将伏魔阵也炸开一个缺口，相应方位的数名修士口吐鲜血断了气。
不等他再动作，立刻有人补上。
“来啊，你们以为我会怕你们吗？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玄煜”眸色森寒，笑得异常畅快。
楼明潇和宋老伯连忙给天心宗的长老及其好友使眼色，两人立刻会意上前接替了两人的位置。
楼明潇趁机将自己的魂力注入玄煜体内，他这才发现玄煜的魂魄正在溃散，难怪束缚不住天魔了。
天魔察觉到了楼明潇的动作正要将玄煜的魂魄吞噬，宋老伯突然开口：“威儿，不要再造杀孽了！”
“玄煜”的表情瞬间变成一片空白，定定地看着宋老伯的方向。世人只知天魔可憎，却无人知其本名罗威，因为他是在东院罗威山被宋清琅捡回去的，所以宋清琅为他取名罗威。
云间又一道金雷落下，天魔承受一记后，突然变得异常暴躁：“宋清琅你个骗子！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们！”
伏魔阵内魔气暴涨，轰隆隆冲击着阵法盘，接连有近百名修士支持不住脸色一白，从剑身上摔了下去，虽然有人立刻上前补位，但是伏魔阵开始剧烈摇颤，隐隐有崩毁之兆。
宋老伯身形微动，楼明潇连忙拦住他：“先生，不能去。”
宋老伯看了楼明潇一眼，拂开他的手：“小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宋老伯身形一晃落在了发疯的罗威面前，金雷劈下，刺眼的光影中，宋老伯佝偻的身形、皱皱巴巴的脸突然变了，变成面容温和的青年模样，神仪明秀，眉目疏朗，唯有眼神带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和深深的悔意。
“威儿，对不起，师父食言了。”宋清琅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他。
罗威犹豫了片刻，往后退了两步，顶着头顶炸开的金雷，依稀还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吼声：“骗子，宋清琅你个伪善的大骗子！说好了过几天就来接我，可是呢，我在镇魔塔中等了十年！”
“对不起，都是师父的错。”宋清琅再度上前。
罗威却突然暴躁，伸手狠狠掐住了宋清琅的脖子：“你当初既然带回我，为什么又不肯信我，既然你为了天下人放弃了我，我就要毁了这个天下，让你后悔！”
宋清琅神态依旧温和地看着他：“我确实后悔了，不是因为当初带回你，而是当年没有护住你，既然你恨我，我便随了你的心愿，只是，威儿，收手吧，不要再徒增杀戮了。”
“什、么？”罗威愣了一下，金雷砸下，他被金光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闭了闭眼。
等到耳边有人大声喊了一声“先生”后，罗威才睁开眼，怔忡地看着眼前面色惨白，嘴角滴淌着血丝的宋清琅。
他突然收回手，宋清琅晃了晃摔在了地上，罗威想上前又顿住了脚：“你...你...宋清琅，师父，你...”
“威儿，过来，让师父抱抱你。”宋清琅自决筋脉倒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朝他伸出手。
罗威上前顿在他身旁，茫然地看着他，一记金雷砸下，罗威晃了晃，支撑不住地倒入了宋清琅怀里。
宋清琅气息微弱，气息仿佛随时都要断了：“威儿，离开玄煜的身体吧，为师想要看看威儿的样子。”
罗威没动。
宋清琅摸了摸他的脸：“乖，让为师看看，记住威儿的相貌，下一世，去寻你。”
罗威眼睫轻颤，在金雷落下的间隙，从玄煜体内出来钻进了宋清琅的灵府。
金雷终于不再劈向玄煜，而是一道接一道落在了宋清琅身上，一共四十九道。
响彻无昼沼泽的九十九道金雷终于结束了，满地焦土，有人欢呼出声，有人失声痛哭。
简窈和楼明潇白着脸对视一眼朝着玄煜和宋清琅的方向冲了过去。
宋清琅身体几乎完全被烧焦，生机已失。
玄煜比他能稍微好一点，但是心脉已断，整个人只吊着最后一口气。
简窈扑过去，将他抱进怀里，眼里劈里啪啦落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窈窈、别哭。”玄煜用尽全力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我走了，窈窈，以后、不要再记恨我了。”
简窈握着他的手拼命摇头：“我没有记恨你，哥哥，对不起，是我不好，真的对不起。”
“不哭，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和你白头、到老。可惜，你心里的人不是我。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解脱了。”玄煜碾碎了手中眼泪化作的冰珠，简窈额前的朱砂痣闪了一下，旋即消失了。
简窈愣了一下，玄煜的手从她掌心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