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数学课
“下节是什么课？”
“数学课吧。”
“我靠，那不是班主任的课？快走快走！”
“你看你急的，你的胆子呢？”
两个没有嘴的同学并排走在凌音前面两米处，他们聊着聊着突然朝里回头，脑袋碰到脑袋，叫了她一声：
“凌音，你还不走吗？”
凌音刚刚似乎是走神了，她反应过来后，并没有回答他们，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走。
他们穿着一样制式的衣服，凌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和他们一样，宽大，粗糙，上半身是一个大大倒三角图案，原来是校服。
当然是校服，她们是要去上数学课呀。凌音想起来了。
没有窗户的漆黑楼道里，前方的路非常长，尽头处有一点白光，凌音恍然，她是要到那里去的，那里是大教室。
数学老师很奇怪，总是愿意在那个大教室给她们上课。
她记得那个大教室并没有课桌，而是一张张床，同学们会躺着，双脚对着讲台的方向，乖乖地闭上眼听讲——这便是数学老师的怪癖了，凌音记得，只有她有这样的要求。
印象中数学老师是一个很温柔却很有威严的老师，她是北京户口，有钱，有房，有摄影师老公。听说她和他老公是丁克，就是不生孩子的那种夫妻关系。
是因为她，凌音小时候就解除到原来夫妻也可以这样，可以不生孩子。
不知道后来她生孩子了没有——为什么会这么想，凌音奇怪地摇摇头，她现在不是要上她的课吗，那她还没有长大呀，怎么会有长大后才会有的想法。
“凌音，快点！要迟到了！”
那两位同学已经到了白色光点处，他们又回头喊她。
因为那一点点光亮，凌音才看到他们的模样：他们似乎是兄弟俩，留着同样只有一厘米的寸头，相似的眉毛和酷似平行四边形的眼睛。
明明是没有嘴的，但凌音就是知道，他们在笑着对她讲话。
是那种初中学校里比较顽皮的男同学的笑，带着调侃，但不过分。
他们看向女生时，总是和看男生不同，看男生他们的眼神会更肆意，但是看向女生时，他们就会有点躲闪，不敢久看，又总是忍不住瞄过来，想看她们在玩什么，说什么。同时，时刻和女生保持距离。
凌音把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抛在身后，赶快跑着赶过去，“我来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两位同学惊恐地看向她身后，“快走，老师来了！”
她奇怪地回头，发现并不是那她们熟悉的班主任——那位女老师，而是一个方头方脸，带一幅古老圆眼镜的成年男人。
他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凌音吓得赶快向白光走去，穿过白光，便进了教室。
首先便是大教室的模样：这间教室和阶梯教室格局差不多，只不过每一节阶梯都宽，足够一个人朝前躺下；而且也像礼堂一样没有窗户。
光线昏暗，墙壁似乎也和楼道一样，看不真切，完全黑乎乎的一片。唯一的光源来自讲台上，明明没有灯，却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凌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赶快去找自己的座位。
她得说，这可真是中学教室，里面什么味道都有，有人偷偷吃辣条的味道，有人的脚臭味和汗臭味——别忘了这节课他们得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闭上眼上课。
为什么同学们都往前排挤呢，前排躺满了人，后两排却还空着。凌音没办法，跑到最后一排，头顶着墙壁，躺了下来。
闭上眼之前她留意了天花板——果然也是一片黑色，根本看不清。
躺在最后一排有种奇异的感觉，一瞬间仿佛前面同学们都没有了存在感，声音也几乎没有，总之世界几乎一片死寂。
凌音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没有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
她困了。她终于做了一直担心的那件事——她在课堂上睡着了！天呀，这可是数学课，而且是那个看起来很凶的新老师的课。
或许是在上课的缘故，凌音睡得格外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恍惚又听见了老师讲课的声音。
完了，她想，她怎么睡着了，她得醒过来呀，万一老师要点她坐起来回答问题呢？
脑子里，凌音试着清醒，但实际上，她却连眼皮都睁不开！全身都麻痹着——是那种被人压了很久的感觉，她的身体醒不过来。
意识到这点后，凌音几乎立刻就清醒了。但她还是动不了。
远处男老师絮絮叨叨地讲课声，她抱怨道：这念经一样的声音，她睡不着才有鬼呢。
现在得醒了呀，凌音。她生出一种急迫感。
“我们来看看这道题，有点难度啊，让哪个同学上来做做这道题呢？”
完了，凌音一边努力挣扎着，一边想，保佑她，千万别点她去！
但有时候就是越不想什么事情发生，它反而就真的发生了。
“那我们让凌音上来给大家做做这道题吧。”
凌音感觉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这里，她一瞬间心跳都快了，简直急出一头汗。
有那么两三秒钟，老师和同学们都没有讲话，他们在静静地等自己醒过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凌音感觉从自己耳边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
“他在叫你诶，凌音？”
她先是楞了一秒，这是哪个同学的声音，离她这么近？
她不耐烦地回答道，“我当然听到了，但是我动不了啊！”
随后那道声音又来拽她，“你听，他们在笑你。”
老师和同学们在远处谈笑，凌音纳闷，这个时候那位男老师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而是笑眯眯地说：“我就说凌音同学醒不过来吧。”
“老师，我之前还不信，我看你说的对。”
“哈哈哈，凌音完喽，竟然在课上睡着了，她还能醒过来吗？”
“那我们得等等看结果了。”
“她和我们可不一样，不一定能醒过来呦。”
凌音又急又气，他们好过分，他们是就自己能不能醒来打过赌吗，还是竟仿佛笃定自己一定会睡着醒不来似的，用那样一点都不在意的调笑口吻谈论他的学生，他们的同学。
凌音有点失望，她的班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冷漠了。
那道声音又来烦她了：“凌音，要不要我代替你起来回答问题？”
“你怎么代替我？”凌音好奇。
“我可以穿到你身上呀。你出来看着我变成你。”
凌音的头皮突然一炸，她突然意识到，她刚刚似乎陷入了传说中的鬼压床，所以她是不能讲话的，也没有人能听到她讲话，除非它不是现实中的人。
“你是梦里的人？还是压我的鬼？”
原来是这样。那一瞬间老师和同学们的声音都变小了，世界只剩下努力挣扎却不能动的凌音，和压她的那只鬼。
它并不回答，只是笑了笑。
它笑得很好听，凌音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念头。它一说话，凌音便分散了注意力，身体又恢复麻痹。
这时凌音才想，它是不是在诱惑自己？这样她就不能集中注意力控制身体了。
“就像这样，你就能出来了，我来替你吧，凌音？”
它似乎抓了她的灵魂一下，凌音感觉到自己上半身在抬起，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动！
她一下子挣扎起来，“不要，我不要你替代我！”
她有种预感——如果让它操控着她的身体起来回答了问题、和同学老师正常交流，那她便无用了，她就会永远丢掉自己的身体了。
“为什么呢凌音？你明明这么累，让我来替你吧。”
它好听的声音缠绕在她耳边，凌音打了个颤，她是喜欢好听的声音，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凌音上半身被拽起来，她很努力地向下沉，和那只鬼做着拉锯战。
她像个核心力量不稳的人一样，只是保持上半身抬起45度的姿势，却不到5秒便全身都开始抖。
也许是凌音快成功了，她一下子觉得它的样子和声音都变成真正的鬼的样子了——一个瘦长的深青色的鬼火般的人影，只是看不清脸。
它也没有再讲话，但凌音能感觉到它很不开心，或许是自己就要脱离她的控制了吧。
凌音快乐地笑出声，她嘲笑它，“我要醒喽！”
凌音很快真正地清醒了，但是那个大教室、男老师和没有嘴的同学们却都消失不见了。
她恍然，原来那是梦啊。
现在才是她的现实。
她手边是靠墙团成一团睡觉的猫猫，她隐约感觉到日光透过了纱帘——这回是真正的日光，不是梦里走廊尽头那种纯白的光。有人穿着拖鞋走过的脚步声、冲水洗手声、咳嗽声。
但它又来了，它在这里等着她呢——梦里是鬼压床，现实也是鬼压床。
它也许是真的生气了，并不讲话，只是玩笑般地盯着努力想清醒过来的凌音，似乎在嘲笑她不自量力。
每当她觉得自己下一秒或许就要真正醒来的时候，它便朝她压过来，凌音的灵魂被挤压着发出颤抖的声音。
“不要了，你怎么还不走，我真的要醒了。”
凌音好不容易睁开了一次眼，但三秒过后，她仿佛又困了似的，闭上了眼。
她知道，这是它又撞过来了，凌音并不害怕，她只是无奈地求他：“这位鬼大人，你今天还没玩够吗？我真的要醒了！”
它似乎哼了一声。
它快要控制不住她了。
凌音已经能抬起手，她执着地撞着墙，用疼痛来唤醒自己的身体——她不想再体验莫名其妙的麻痹，和灵魂不受控的震颤了。
凌音感觉它消失了，她不敢再躺着，赶快坐起身，急迫地喘着气。
里侧的猫猫还在睡，看她起来便抬起头，哼唧一声算是回应。
凌音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九点多。
她叹息着揉了揉脖子，这一觉睡得好累，像打了一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