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仙子的七十二个小宠夫
潇湘上次猜云华仙子喜欢他之后,江雪寒好像有点不大乐意给她念话本。潇湘一不小心踩到了猫尾巴,只能认怂,一路上提都不敢提话本的事。
在江雪寒看来,当时没什么,之后每当想起,他觉得好像凭空污蔑一样,有被冒犯到。
田野是绿的,穿过一片广阔的沼泽,逐渐能见到戴着斗笠、卷着裤脚的农人在水田里忙活。
一大一小共乘一马向南方去,一路上越来越热,太阳也越来越毒。江雪寒戴着纱笠,罩住了两个人的脸,以免被晒伤。
赶路的一个多月时间,在并不宽敞的纱笠下,二人把《笑话大全》、《笑话大全(二)》、《笑话新编》等轮着看了好几遍。
江雪寒神清骨秀,清俊非常,薄红的唇弯弯的,笑得花枝乱颤时,也半点不减颜色。那些笑话集实在无聊透顶,潇湘只好看着他的脸度日。
——还好他不是真正的月中仙人,照他这样天天笑,月亮早晚都给他抖下来。
潇湘暗自腹诽道。
傍晚,潇湘在附近的河里捉了条鱼,做了一锅鱼汤。他们走错了路线,又错过了借宿的地方,不得不在树林里凑合一晚。
江雪寒这人似乎有点洁癖,从来不在客店以外的地方吃别的东西。所以他依然吃着馒头,一点鱼汤都不沾,甚至挪到了上风口。潇湘把上次买的腐乳和酱菜放到他面前,暗中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乾坤袋:里面储备了多少馒头?够不够他吃一百年?
吃过饭,又到了晚上睡不着讲故事的时间。二人面面相觑,江雪寒不情不愿地拿出了压箱底的《云华仙子的七十二个小宠夫(二)》,又往火堆里扔了一个小药包,一股奇妙的味道散出来,驱散了周围的蚊虫。
再好笑的笑话,天天看也会腻。他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上次讲到在风芜城,藏在床下的妖王和为道谢而悄悄来访的任贞吵了起来。”江雪寒生无可恋地简单地总结上回的内容,“云华忍无可忍,叫他们闭嘴……”
江雪寒棒读道:
云华仙子忍无可忍:“你们都给我闭嘴!”
任贞和妖王被她一喝,都怔住了,一时间安静下来。
任贞最先反应过来,眼眶瞬间红了,他缓慢地松开勾着云华仙子的手,深深施礼,语气也冷了下来:“是任贞冒昧,打扰恩人了。仙子的大恩大德,任贞永世不忘,来世愿结草衔环——”
“你的事稍后再说。”她示意任贞坐下,又转向妖王。
“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什么总是跟踪我?又为什么出现在我床下面。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妖气真的很浓本仙子总有一种被大妖包围的感觉应激创伤都要发作了啊摔!
屋内灯火通明,云华仙子的眼神蕴含着强烈的杀意。
小美人被她的眼神吓得一抖,浑身僵硬,又想起她曾斩杀无数大妖,自己之前也险些幸免于难,不由得脸色惨白,眼圈也红了。他委屈得不行,泪水簌簌落下,整个人瑟瑟发抖,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想起父母和兄弟姊妹皆死于人修之手,哭得更凶了。
任贞不知道这两人之前有什么矛盾,单看妖王突然从床下钻出来,阻断了任何一点云华仙子让他侍奉枕席的可能性,即使吵了一架,也对他有些好感。
他毕竟心软,觉得这孩子莫名其妙,哭成这样,于心不忍,试着把手里被河水浸湿的帕子递过去:“擦擦吧,怪可怜的。”
“哼!”妖王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使劲地——
擤了一下鼻涕。
任贞看着他宛如牡丹沾露的小脸,不禁想到家中弟妹,神情忧愁:“也不知道我家里如何了……唉。”
这件事在风芜城无法翻案,他再也不能见到家人了。
妖王吸了吸鼻子:“你好歹还有个家,我的亲族可都被人修杀尽了!”
他眼睛发红,声音凄厉,任贞后背有点发凉。闺阁中流传着许多志怪话本,他也曾看过一些。这孩子的确漂亮得有点过分了,莫非他真的不是人?
“云华姐姐,如果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为什么当初不杀了我?”娇弱小美人见云华仙子一时不语,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呜呜咽咽,甚是可怜,鼻涕眼泪很快就把她的衣服沾湿了一片。
云华仙子手足无措。
不是你先变成美少年假装求助的吗?得,说不清了。等下弟子们回来,以为她强迫美人就不好了。
妖王好像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说到伤心处,任贞也忍不住流泪。云华仙子心中感慨:这年头妖修也不好当啊。仙门世家退妖不易,妖修修行也不易,矛盾冲突在所难免。如果大妖中能出一个魁首,人、妖双方能协商好地盘,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
她发愁地抬起手,摸摸妖王柔软的头发,又顺了顺他的脊背。
妖王在她肩头蹭了蹭小脸,终于止住了眼泪。
他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云华仙子,十足的娇柔情态:“云华姐姐,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人,如果你能只看着我一个人,我……”
云华仙子:“嗯?”如果不看他之前杀了那么多人,这模样倒也无害得惹人怜惜。
妖王心里盘算着怎么拿下她的芳心,让她变成自己的掌中之物,却不知道对方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剧本怎么写。
在云华仙子看来,也很简单——让她把其他人视作无物,当她瞎么?美人那么多,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她不打算继续说废话,打量二人一番,见任贞的衣服都湿了,妖王的衣服也满是尘土,二人一个赛一个的可怜狼狈,她当即决定带着二人去买点东西,方便远行。
她给二人在隔壁开了间客房,让他们先沐浴更衣,又在任贞的脸上稍作修饰,让他看起来和平日不同。
风芜城的男子尚美,二人足足收拾了半个时辰,才出现在她面前。
两名少年,一个娇花照水,一个弱柳扶风。
她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走吧。”
任贞久处闺阁之内,妖王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二人手拉手逛吃逛吃,十分愉快。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友好地兄弟相称了。
当然,走在前面的云华仙子总能听到二人互相讨论“如果我当了正房,定不会亏待你”之类的悄悄话。
啊,心累。
风芜城的男人,什么时候能上道点儿呢?
夜里,妖王和任贞并肩而卧,二人均无睡意。
妖王睡不着,碰了碰任贞:“你怎么和云华仙子认识的?”
任贞道:“我差点含冤而死,是仙子救了我。”
妖王:“哦。”他心里泛起莫名的感受,云华仙子对别人这么好,为什么对他就这么凶呢?就因为他是妖吗?
任贞碰了碰妖王:“你呢?”
妖王:“我……”似乎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将混乱的心绪如实表达。
“你是妖,想必和她是不打不相识吧。”
黑暗中,妖王看了任贞一眼,看到他又长又翘的睫毛。任贞也没睡,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嗯。”
这人还挺聪明的。
二人再没说话,任贞这一天又是惊吓,又是逛街的,体力消耗过大,渐渐睡熟了。
妖王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当日与她对峙,隔着几个山头扫过来的剑风只是威吓而已,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如果他拼命的话,尚有一搏之力。可是看清她的第一眼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抵抗并没有什么意义。
一走神,左腿就被砍伤了。
如果一定需要一个原因,大概是,一见倾心吧。
“呸,太羞耻了。”
美少年暗暗唾弃自己见敌缴械的行为。
妖王的自言自语惊醒了才睡熟的任贞,他习惯性地贴过来,闭眼摸索被子,给他盖好,搂着他轻拍:“乖,睡觉了……”
啊这人,讨厌,竟然如此不敬地挨着他!妖王一脸嫌弃地挪了挪,没挪动。
月光透过窗纸,淡淡地照进来。外面的世界只有微微的鸣虫声,耳边是任贞轻匀的呼吸和有一搭没一搭的,关怀的轻轻拍抚。
妖王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当作弟弟照顾了。
他向任贞那边凑了凑,闭上眼睛,享受这短短一夜的安谧。
这样的感觉……好像也不坏。
次日,三人在城门告别。
三人皆是便于活动的劲装,一人一个纱笠,任贞努力透过纱帘去看云华仙子的面容,却只能看到她胸前温润的小白玉长命锁。
云华仙子把几本功法塞到任贞包袱里,鼓励道:“外面很大,闯出一片天地吧。”
任贞握紧了柔软的拳头:“嗯!”
她又嘱咐道:“外面的世界虽然多以男子为尊,但也有很多陷阱,不可轻信别人,须得当心。”
任贞笑道:“我省得。”
那一瞬间,有风吹过来,吹动了云华仙子面前的纱帘,他看到她弯起的眼睛和嘴角。
妖王不高兴地凑上来,嘟起嘴:“那我呢?”
云华仙子正沉浸在和正常人送别的氛围里,一时间被打断,卡壳道:“你……多长长脑子再说吧。”最好别来找她。
“嘤嘤嘤,人家好舍不得云华姐姐……”
云华仙子一个头两个大:“那等你成了妖中魁首再说吧。”
妖王眼睛亮亮的:“好!一言为定!”
要等这个小家伙成为妖中魁首,怕不是得几百年,总算是清静的。
她拿出几瓶灵丹分送他俩。
妖王期待地看着她:“云华姐姐,我可以要这个小玉锁作为纪念吗?”
任贞有点急:“你!”
“问题不大,可是你想当女孩子吗?”云华仙子的视线隔着纱帘扫向他的小腹。
“不了,谢谢云华姐姐。”妖王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纱帘后的小脸大约是花容失色了。
城门口,三人击掌而散。
“后会有期!”——拼命挥手的妖王。
“一定要来找我们啊!”——温柔的任贞。
“祝你们早点成为大佬!”——云华仙子。
妖王事件至此结束。柔弱可怜的妖王和质直善良的任贞,背着包袱走向两个方向。
正如三人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
最后一句又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江雪寒合上话本子,扶着脑门想,怎么她觉得下回还会有人看么?
潇湘迷迷糊糊地枕在他腿上,耳边安静下来才醒,连连道歉:“抱歉抱歉,过于引人入胜,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
江雪寒:这么不给面子,下次不给她念了。
潇湘对文外的事情很好奇:“仙尊,后来呢?妖王和任贞怎么样了?”
“大概……还活着吧?”估算了一下年份,江雪寒不确定地回答。
她又问:“还会有下一本吗?”
“会的吧。”江雪寒把这本收进乾坤袋。
“都没有下回预告可以让人期待一下吗?”云华仙子是着急去吃饭么?明明只有几句话的事……
潇湘不知道的是,托她一问之福,下一册的内外都成了工整温婉的封面字体,可以直接阅读了。
小包的药性慢慢烧尽了。江雪寒丢进去一个新的。
林中虫鸣此起彼伏,潇湘很快又睡着了。江雪寒摸出一把折扇,轻轻地给她扇着风。
夜色中,许多动物悄悄地围住了他们。
周围的树上落着猫头鹰等夜行性鸟类,一只野兔子蹭到他身边,立起来,前爪垂在胸前,黑亮呆萌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心生怜惜,另一只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兔子舒服得眯着眼睛,前爪搭在他腿上,想让他再摸几下。
其他的动物轻声鼓噪起来。
江雪寒竖起一指,轻声说:“嘘,不要吵。”
他望着篝火。想起潇湘吃掉的那条鱼,低声念起了《往生咒》。
这些小动物天性亲人,谁能忍心吃它们呢?
夏季的夜很快过去,东方出现晨曦。
清早,潇湘去河边打水,看到周围一地的鸟粪,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