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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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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十五年的冬天比常年显得略冷,整个杭州雨雪霏霏,数月不绝。新春年头却难得放晴,微风拂过,波光如绫,游人如织,一时间沉寂许久的西湖登时丝竹齐响,画船络绎不绝,随波摇晃。

只是偌大西湖中最为精致的那艘船中忽然溢出一声长叹,打破了这一派闲适的安逸。

“小姐,难得好天气出来游玩,您就别再想那些烦心事了。”

李玉舒接过茶盏,白嫩的小脸故作深沉,“绿芽,你不懂。”

绿芽拿过小锤子帮着她放松腿脚,宽慰道:“小姐,不就是嫁人嘛。女怕嫁错郎,可老爷给你挑的,是多少人抢破头都挤不进去的梁国公府,三代袭爵的国公府!依奴婢看,等您过去,那就是换个更繁华的地界接着享福。”

绿芽一贯没心没肺傻乐呵,李玉舒的思绪却顺着她的话飘回一个月以前。

当时她正为了找戏班子给自己排话本忙得热火朝天,她爹一句“别整天瞎忙活了,开春及笄了可就要嫁人了”差点没把她从贵妃榻上吓跌落。

“爹你开什么玩笑呢?红娘都没让我见着一个,嫁给鬼啊。”

李宗明平素里总是笑得和气的商人脸这次却罕见严肃,“没跟你说笑。还记得我之前提过没成的那桩婚事吗?”

她摆摆手,“记得啊,不就是爷爷当年在边关做生意救了一个武将,就是后来已故的梁国公,人家非要报答让子辈结成儿女亲家吗?老黄历了。”

“是啊,我们那辈没适龄人选没配上,所以轮到你了。”

“……这,做这个约定的都已经驾鹤西去了,没配上就说明没缘分,怎么还带顺延的呢?”

李玉舒好笑道:“再说了,你有这个想法,没准人梁国公早忘了,不然怎么这十几年我也没见他们有派人来走动过?”

“大将军当年边疆立功后立马被封梁国公,咱大魏朝可就这么一个铁帽子王,早不是我们这商贾之家搭得上边的了,爹,那承诺你还是喝口茶、洗洗睡、忘了吧。”

李宗明重重拍了她后脑勺一下, “吔吔吔的,哪那么多话?你以为人国公爷跟你一样。自打你一出生,咱门两家就交换了信物,你身上带着的那块玉麒麟就是世子爷抓周抓中的。”

就算这样,她也不当一回事,“所以呢?我又没见过这位世子爷,名字样貌一无所知,突然叫我嫁人?”李玉舒摇摇头,“我不答应。”

李宗明:“这话倒有意思,这全天下的婚事,不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没见过再正常不过了,怎么到你这儿就使不得?”

“没感情,处着处着不就有了?”

“世子颀面秀眉,相貌堂堂,早就跟随着梁国公上战场,京城里相中他做女婿的大人不知几何,这么个青年才俊要不是因为祖辈那个约定,哪轮得到咱们。还不嫁?你是不是在西湖上鬼混多了脑子都开始叮当响了?”

这话一出,登时就点燃了李玉舒的炮仗脾气,“他就是貌比潘安、军功累累也得要我喜欢才行。就算没有什么劳什子约定,这全天下的男人,只有我李玉舒瞧不上的,没有我配不上的。

“我要嫁的是惩奸除恶云游江湖的大侠,什么公子哥,我才懒得伺候。”

“老爹,我看你才是茶喝多了脑子里水太多。高枝是那么好攀的啊,上赶着嫁进去被那堆规矩束缚死,何苦来?还不如选根低树杈子,玩腻了换下一根,不知多自在。”

*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谁都不能说服对方,平素虽然只有两位主子但总是欢笑声不断的李府也郁悒沉顿了下来,从不限制她行踪的李宗明居然破天荒把她禁足,要她待在闺房里绣嫁衣准备六月出阁。

也就是趁着昨天父亲和管家去隔壁县谈新单子,她今儿才有机会出门游湖听曲。

只可惜,心头压着这么件大事,平日里最爱的船歌现在都变成了几只在耳朵里丝丝游窜的蚂蚁,烦得慌。

李玉舒一把翻身而起,宽大衣袖下摆不慎拂落的茶盏也昭显着一股烦躁。

“绿芽,打道回府!”

*

作为东南第一大茶商,香茗茶庄连着李府占据了清河坊北近一半的地界,门口那两根金丝楠木柱顶起了这偌大茶庄的鼎盛辉煌。

李玉舒垂头丧气、心不在焉地往府里走时,迎面却撞上了行色匆匆的管事,“赵伯,这是急着做什么去?”

“小姐,后日北上要给京城分铺送的那批货出了点岔子,小的正要去仓库查验。”

等赵伯走远后,李玉舒眼珠子咕噜一转,心底像是突然抓住了一丝清明,立刻将深陷迷雾的她拉了出来。

对啊!她怎么给忘了这茬。每年节后她家都要派商船沿运河将茶送往分铺,而那船,她小时候还经常躲在货舱里玩捉迷藏,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听爹爹说过,一路北上,沿途只经停几座繁华城池,不过数日便可抵达京城。

想到这,李玉舒忽地一拍掌,吓得身旁的绿芽一愣,就见她家小姐双眸亮晶晶地,也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

两日后。

一经抵达苏州,商船上的伙计们跑上跑下地忙着卸货,李玉舒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还特意给自己贴上络腮胡和媒婆痣,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下了船。

码头一派繁华忙碌之景,她连着问了几家客栈,居然都被来往的大型商船包下。

一连两日猫在货舱里,李玉舒此时腰酸背痛,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渴望一顿热饭热菜、热汤热水。最后实在是迈不开腿脚,她直接走进街尾那家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迎宾楼里。

“小二,一间上房,把你们这最好的菜色给我送过来,有多少上多少,再备上热水,”她从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记住,要快。”

柜台后的伙计原本困得黏到一起的眼睛一见这发亮的金子,瞬间笑得眯了起来,“好嘞!客官,您先上甲号房休息。”

店家动作十分麻利,不多时便上了满满一桌菜。

李玉舒原本还因着客栈的冷清有些不安,可也不知是不是饿狠了,一尝,居然出乎意料地不错。

“奇怪,这客栈动作麻利,菜也不错,怎么看起来没人住的样子。”

窗外大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倒是反衬得她的房间过于安静。

……

冷,这是李玉舒晕晕乎乎的脑子里第一下接收到的信息。

寒意顺着风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体里钻。

接着,豆大的雨滴重重地打在她的额头、眼皮、嘴角处,终于将她从最后一丝混沌中拉了出来。

李玉舒费劲地睁开眼,头顶如宝石般幽蓝的天空,和被乌云遮盖住的夕阳,让她一阵恍惚。

她揉了揉自己被碎石硌得发疼的后脑勺,想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好好地客栈吃着饭,怎么睁眼就到这了。

一垂眼,近日挂着几个沉甸甸荷包的腰间此时却空空如也。

见状,李玉舒猛地翻身坐起,环顾四周,自己那个装满金银细软的包袱早已不见踪影,周围除了杂草和灌木再无其他。

......

到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出师不利、一下船就被黑店打劫了?

想到话本子里“劫财劫色”通常不分家,她啪地一抬手,直到摸到自己脸上的络腮胡,砰砰乱跳的心才安定一瞬。

下一秒,想到这些黑心王八蛋拿走的是自己这一路所有家当,李玉舒顿时气血上涌,眼前一阵发黑。

直到一阵过后,眼前天旋地转的感觉并没有太大好转,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大冬天被丢到山上几个时辰后,她在发烧。

尽管眼冒金星、脚步虚浮,但就算再白痴,李玉舒也知道必须得先乘着天没黑下去之前找着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不然她不是被冻死,就是被这山里的狼叼走美餐一顿。

*

冬天的天总是黑的格外快。等李玉舒找到一个勉强可以过夜的破山庙时,外面已暮色沉沉,淅淅沥沥地又下起小雨来。

这会儿找到住处后,她心下一松,便再也抵挡不住风寒,倒在山神像后的稻草堆里沉沉昏睡过去。

寒冷中人总会本能地趋向热源。

即便这会儿李玉舒神思不清,却也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暖意,开始无意识地往外挪动。

她勉强睁开眼,山神庙的另一侧被盈盈火光点亮,柴火发出的噼啪声驱散了此处的阴冷寒湿。

但这一丝火光,却让她如坠冰窟。

因为,另一侧墙壁上还倒映这一个男子的身影。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在人烟罕至的地方共处一室,在话本子里或许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但放在现在,刚被人骗得一穷二白的现实里,除了恐惧外她脑海里挤不出别的思绪。

即便此时,她仍保有一丝幻想,小心翼翼地往山神像后藏去,希望刚刚的一番动静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姑娘,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雨夜山中行路凶险,不得已才在此处暂歇,”那男子没有转身,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对身后情形一清二楚,淡淡解释道。

可这番说辞却并不能让她放松分毫,那个店小二在给她下蒙汗药之前也是笑得和弥勒佛一样!

李玉舒从山神像后露出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不远处角落里他背光而坐,穿着半旧不新的普通青袍,双肩宽阔,背影清瘦却无一丝羸弱之气,十分精神。

见她并无任何回应,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接着翻起手中的书本,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吃到一半的白馕。

看不见还好,一见到食物的踪影,哪怕不过是她平时都不会多瞧一眼的白馕,此时也像是红烧肉一般勾得她馋虫发作,还没等她反应就发出一声巨大的咕噜声,打破一室的僵持。

李玉舒只见那人从身旁的包袱里翻动着,随后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姑娘若不嫌弃,我这儿还有一个未曾动过的馕饼。”

声音清冷,语气却十分温和。

若放了平时,饿得狠了她才不会犹豫,多一秒都是对食物的不尊重。

可眼下她刚在黑客栈因为食物吃了一顿亏......

李玉舒看着白胖胖的饼,似乎不存在的香气都冲过庙里的潮气朝她鼻尖扑来,眼睛都移不开了。

坚持了不到一刻钟,李玉舒最终还是在饥饿面前败下阵来。她磨磨蹭蹭挨到那人身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对面又将饼递了过来。

真是个不记仇的大善人。

她现在身无分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管向北走还是往南走,是得找个老实人帮忙捎一路。

咽完最后一口,李玉舒打定主意,挤出两滴眼泪,期期艾艾请求道:“沈公子,我在上京途中不小心和父亲的商船队走散,不知你可否带我一起入京。”

“等我去京城找到父亲了,必定让他重金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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