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娉袅袅十三余
南州季府内，灯火通明，佣人们忙上忙下地准备着。不久后，众人便已入席。今天照季夏洪的吩咐，吃全鸭宴，足足有二十多种摆在桌上。
“哟，不愧是嫡出小姐的派头，让这么多人在席间唯独等她一人，不像我们生怕来晚片刻，早早便候着了，到底是身份尊贵啊！”
她尖酸刻薄的语气，席上谁听不出来她是在暗含季妩恃宠而骄，没礼数。但是却没有人敢应声。
张萍萍虽然是续弦，但目前到底是季家的当家嫡母，母亲教训女儿本就不过分。再者张萍萍出自上京世家大族的张家，母家身份显赫，且她与当朝皇后一同长大，情谊更是不浅，这些足以让她在季家煽风点火，调拨是非，却无人置喙。
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还得看主人，皇后和张家这两尊大佛就是她在季府的免死金牌。
此刻她穿着杏红色海棠彩绣云锦裙，摇着手里的檀香扇，头上簪的赤金翡翠如意步摇随着她身体的晃动来回轻摇着。
圆润的手指中的檀香扇，扇体带着幽香，扇风时更是香气四溢，扇柄更是用上好的白玉做成，就连尾部的穗子都是用金线混合编就，就算是不识货之人，一眼也便知此扇必定价值不菲。
这个檀香扇是她母家姐姐从东府采得，特意托人从海上给她运来。她瞧见欣喜，哪怕冬天也是不离手。就是不知道她是真心喜欢这把扇子，还是想通过扇子来彰显自己身份的不菲。
季夏洪既然能做到季家当家人的位置又怎会听不出张萍萍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不想管而已，多说一嘴又不会少块肉。
而且自己手里的权力一大半都被季恪轩分走，他在军营中更是前途无量。现在季恪轩军务繁多，常年不在家，否则就算小五让他们等一晚上，张萍萍也是不敢吭声的。
“我们先吃。快去看看五小姐怎还没来。”季夏洪吩咐旁边的丫鬟说。
“小五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近几日还不少人上咱家提亲，我们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张萍萍夹了一筷子葵花鸭子放到季夏洪的盘子内，想看看季夏洪的意思。
季夏洪听到张萍萍的话后，想了一想，小五也确实到了适婚年龄了，但又突然拧起眉说：“但小寒，小暖和小依都还没有定亲，她这个做妹妹的定下了也确实有点为时过早。”
更重要的是，季恪轩目前不在家中。如果他们瞒着他就这样给小五定了亲，恐怕……
“不行，小五的亲事不着急！”季夏洪又连忙补充说。
张萍萍瞧见季夏洪的语气这么坚定，有些不耐地翻了一下眼皮，然后向坐在季夏洪另一边的李百合使了个眼色。
李白合是季夏洪的远方亲戚，家道中落便来投奔他。虽然生在南州却自小跟随父亲在东府做生意，所以便带着东府女子身上一些温婉可人。
虽然与相比张萍萍显然逊色不少，衣着的款式早已过时，料子也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但雪白的肌肤和微微的病气却给她增添了一丝让人怜爱的气质。
她毫不犹豫地放下筷子，将皓腕挽到季夏洪的胳膊上轻柔地开口：“老爷，我们南州这么多青年才俊，可以让小五自己挑，挑到中意的，哪怕家世不好，只要小五真心喜欢，我们也不会棒打鸳鸯。
再说了小五见过咱季府这么多的优秀男儿，更有您和恪轩这样的顶天立地的男人陪她长大，她的眼光又能差到哪里去……而且如果是小五自己挑的话，想必季恪轩也不能说什么吧。”
季夏洪对李白合的话很是受用，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李百合明白张萍萍想把季妩从这个家赶出去的愿望有多么的强烈。季妩和季恪轩都是前季夫人苏蕴生的孩子，季恪轩为人不苟言笑，且行事果断不留情面，他要是认她张萍萍的孩子为妹妹便也罢了，但在他的心中他只有季妩一个妹妹。
只要季妩在府中一日，季恪轩带来的利益和好处便落不到她张萍萍孩子的头上，更落不到她一个侧室李百合孩子的头上。季恪轩他们自是动不得，但是季妩确是不得不想办法了，尤其是得趁季恪轩不在时。
她与张萍萍不能说是形成一个利益联盟，只能说是她要是想要安稳地在张萍萍的手下讨生活，便只能不得不得罪季妩。
“你看着办吧。”季夏洪终于松口，对旁边的张萍萍说。
“好嘞！”张萍萍立刻喜形于色地说。
这边季妩只着水红色里衣，墨发倾泻而下，未施粉黛，却冰肌玉骨，皮肤吹弹可破。眼尾微翘，抬头凝视月亮，星空的光辉却不及她来的耀眼。
很显然，她没打算去吃这顿饭。
微凉的风透过窗户吹到屋内，一股清新的带着荷花气味的气流从她脸上拂过，舒服极了。季妩双眸合上，享受这一刻的惬意。
来唤她去前厅吃饭的丫鬟早已被小川打发走了。季妩虽没有去前厅吃饭，但他们在商量自己的婚事这件事情，她还是从小川嘴里知道了。
季妩忍不住冷嗤一声，张萍萍的算盘她还不知道么，哥哥常年不在家，她若出嫁，这个家还不是她说了算了。
想来若是让她给自己挑夫婿，定也不会是什么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最好她的夫家还能仰仗她张家的鼻息，什么她自己喜欢不论家世如何，都是借口而已。她给自己女儿找亲事也是这般？
还真把别人当傻子了？懒得计较罢了。
不过，自己也该离开了。要不要和哥哥告别呢……算了，还是自己溜了吧。
第二天，日上三竿。睡梦中的季妩被小川晃醒了。
世家大族中像她一般清晨能睡到现在的，也怕不多，至少在整个季府内，她是唯一一个。
季妩睡眼惺忪，丝滑的睡衣因为她睡觉不老实，胸口变得松松垮垮的，露出瓷器般白皙的脖子，眼神迷离而又湿润，像一只没睡醒的小猫咪，完全不见昨夜的孤寒。
“怎么了？天塌了？”
纤柔的手臂撑在床上，然后用葱嫩的手指随意揉了揉乌发，声音散漫至极。
“天没塌，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六少爷、李夫人、季夫人来看您了。”小川略显焦急地声音环绕在季妩耳边。
“天没塌就行。”说完倒头就睡，没两秒钟。
“什么！！”
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就够她受的了，今天怎么大清早的都来了啊。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能这么整齐啊。
尽管季妩紧赶慢赶，梳洗完，半个时辰也已经过去了。前厅的几个人虽已等得不耐，但面上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季妩今日穿的素雅至极，一席浅白色长裙微微拖地，腰间用一尺宽的锦带轻轻束住，在腰侧绑成一个蝴蝶结垂坠在地上与裙同长。裙摆能依稀看见绣成的蔷薇，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乌黑的头发只用一个玉簪半束起，发尾垂在腰间摇曳生姿。此刻她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步履款款，袅袅婷婷而来。
“哎呦，几日不见，我们家小五又漂亮了啊。”张萍萍立刻迎了上去，矫揉造作的声音让季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妩美眸微抬，瞥了张萍萍一眼没再说话。她真的是懒得与她们整体虚与委蛇，所以季妩在等她们放什么屁。
张萍萍瞧着季妩没有接话的意思，也不尴尬，接着就拉起季妩的手看似极其关切地说：“你们几个孩子啊年龄都差不多，你大哥的婚事自是不用我们管的，但小寒，小暖还有小依却也是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今天城西百花会，想必会有许多不错的公子哥，我想着你们姐妹几个可以一起去看看。”
参加百花会的人都是适龄男女，女子用纱巾覆面，男子若是中意谁，便将手里的花送给谁，女子若接受，便可视为情投意合。张萍萍和李百合已为人妻，自是不能参加这样的宴会，否则还不让人笑话了去，季府主母寂寞难耐，红杏出墙？
“好啊。”
季妩朱唇微启，欣然应下。
这到打的张萍萍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季妩居然这么痛快。自己准备的这么多的话还没开始发挥呢，她就应下了？不是不爱交朋友，不想成亲吗？这是想通了？不管了，只要她去就是张萍萍想要的结果。
季妩乘坐的马车从外面看起来与别的马车别无二致，但内里四周是昂贵的丝绸缎面，雪白的兽皮铺在座子上看起来舒适又温暖，面前还有一个楠木的小桌子上面摆放了各种精美的点心。
如果真心给自己相亲又怎么选择一个鱼龙混杂的百花宴，张萍萍恐怕万分期待她看上一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季妩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狡黠的眸子熠熠生辉，让整个车厢内更显耀眼。
片刻，几人便已到达了百花宴。季妩、季寒、季暖与季于依都用薄纱覆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刚刚下车，季妩便看见一位身材欣长，身着浅色蓝色云翳暗纹的男子，衣服垂坠感极好，全身无别的装饰，仅有腰间一枚白玉佩自然垂下，乌黑的头发用白玉冠竖起，马尾随意垂下，发丝随风飘动，手里拿着一朵的粉色牡丹，看起来温文尔雅而又深情款款。
陈柳孟，他在等谁？
季暖看见陈柳孟居然拿花站在这里，耳朵立刻变红，像是熟透了的虾子一般，她感觉她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自上学堂的第一日起，她便喜欢上了这个清雅俊逸的小郎君。他的花……会给自己吗？
陈柳孟好似察觉到季妩的目光，抬眸向她的方向看来，立刻大步迈开，一瞬便已站在季妩面前，然后将手中的花递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今天穿的与往日学堂内不同，清丽自然，而又不失芳华，陈柳孟想。
陈柳孟本不想来这个百花宴，后来听别家公子说季家小姐今日也会来这个宴会。他知道这个消息时是不相信的。
季家在南州是仅次于镇南王府的第二大世家，如此高门贵女又怎会来参加这种普通大众相亲的活动。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他是想来试一试，没成想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竟就站在了眼前。
她会收下自己的花吗？
陈柳孟从一开始的欣喜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着审判，似与周围人声沸动隔离开。
他把花给了自己？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人，季妩杏眼微微睁大，显得懵懂又清纯。
季暖的脸红由刚刚的害羞变成愤怒，目眦欲裂地盯着陈柳孟手里的花，双手紧紧揪住裙摆，整个手都由于用力而泛白。要不是旁边季寒拉着她的胳膊，她甚至能上去直接抢。
季暖也扭头盯着季妩，她本就厌恶季妩能得到大哥哥的宠爱，现下更是心生怨怼，恨不得扒了她的那张狐狸精皮。
季妩本没想收下陈柳孟的花，她与陈柳孟小时在一个学堂读书，素日里也会一起上学。但后来陈家没落，陈柳孟也离开了学堂，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小时候的故人。
但看着季暖把陈柳孟当成自己私有物的样子和怨恨的眼神，她就算不收面前的这只花也俨然已经成了罪人，那又为何不收呢？更何况就允许别人算计她，就不允许她做些什么了？这是什么道理。
“好久不见，陈柳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