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事,听天命
周九安在这时回过身,四目相对:“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带了几分莫名的审视。
夏欢心下一顿,慌张避开对视的视线,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周九安不紧不慢:“夏欢,回去之后,好好把身边人点清楚,做个好帝王。”
那双璀璨如星的鹿眸不敢看向他,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周九安这时才注意到她从马车窗口露出来的部分衣料。
他很熟悉,不久前还穿在他身上。
剑眉微挑,吩咐了裴策去买两套女子衣物。
夏欢处理好伤口,他也就上了车。
她坐在窗边,身若无骨靠在窗棂上,身上衣物松松垮垮,却又被她扎住。
穿在他身上正好的肩线在她身上,已然滑到她的上臂中段,过长的袖子被折了几折,宽大的袖口探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腰带长了些,被她打了个结,紧紧扎在纤腰上。
如此,不合身的衣物,倒也勉强能穿。
见他上车,夏欢看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唤了声“夫子”后,便没了开口的打算。
周九安挪开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开口:“晚些会下榻客栈。”
夏欢嗯了声。
周九安上车之后,裴策便又起了程。道路两边的树木朝后跑着,夏欢望着后退的景,缓缓打起盹。
真不怪她,逃命的筋疲力尽还没缓过来,精神上又不敢松懈。
这会静下来,马车跑动带来的风拂在脸上,阳光也不叫人感到燥热。
夏欢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吧。尽管系统把这个世界的设定和情况都告知给她,她依旧没什么真实感,也无法代入。
*
夏欢意识回笼,马车已经停在客栈小院里。
车外是裴策在和周九安讲话:“公子不该冒险,一旦之后出现什么状况,公子会再次被卷入朝堂纠纷。”
“无碍。”周九安的声线一如他的人,分明好听,但总是看不明情绪。
“公子!”裴策的声音高亢了几分,充斥着不认同。
夏欢没有再听见周九安的回答,许是走远了。
窗边的帘子保持着她撩上去的模样,夏欢坐起身,随手把帘子放下,便想下车。
逃命的时候是助跑着飞扑上去的,她没什么感觉,这会要下车了才察觉,这马车好高。
夏欢伸出腿试探了一番,有点难够着地。
她在马车上换了好几个姿势探了又探,怎么着都会扯着她这一身伤。
她好担心自己一个不察以头抢地。
正犹豫着,周九安已经走到她身边:“下来,我接着你。”
他双臂微张,温眸注视着她。
夏欢眼神扑闪,蹲在马车边缘,朝周九安伸出双手。
她不想跳下去。
周九安静默片刻,倒也没说什么,颀长的身影上前两步,微微俯身,人便被他捞入怀中。
暮色渐近,残阳微弱,橘黄的光洒在他脸上,量感极好的五官投出阴影,眸若点漆。
静候在一旁的裴策面露错愕:公子啥时候这么好说话?
夏欢瞬间腾空,心里一慌,在空中扑棱的手无意识揽上了周九安的脖颈。猛地抬头,正巧对上那双如潭眼眸。
周九安的怀抱不似他看起来那般温润,结实的臂膀圈起她,在外面站久了被风吹淡了的浅淡木质香环绕上来,像是一处能遮风蔽日的角落,夏欢慌乱的心一下定了下来。
裴策看向那宛若璧人的男女,这小乞丐属实和公子的气场相合。公子还是公子,但就是,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
公子是理智到近乎没有情感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事事周全,他已然是习惯了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然。可此时公子看向那小乞丐的眉眼,分明就是温情。
莫名和谐,甚至和谐得有些扎眼。
就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
夏欢稳稳当当落地,向周九安道了声谢。
周九安不置可否,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模样:“走吧。”
他示意了裴策带路。
夏欢迈开步伐,跟在他身后。
夜幕将临,天色骤变。说不清是夏日善变的天气,还是昼夜正常的更替。白日里灿烂的阳下山,余晖被厚重的云层遮挡。风越刮越猛,客栈里茂盛的竹叶窸窣作响。
夏欢被安置在周九安隔壁的房里。
夏日晚上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淅沥的小雨滴答声很快喧嚣起来。
夏欢吹灭了灯,行至窗前,打算关上窗门睡下。
不过霎那间,一道银白色的反光晃过夏欢双眼,她瞬间警惕起来。那是刀剑之类的反光,她不会看错的。
夏欢的心跳都滞了些。
想把窗门紧闭时,她已经错失了先机。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脸男子从窗口跃了进来,适才反了光的剑已经指向了她。
夏欢喉咙发紧。
“挺能耐,一个兽奴能得贵人庇佑。”这个声音!夏欢的汗毛一下子倒立起来,她在笼子里的时候听见过这个声音。
她显然没料到他们不敢明着和周九安对着干,但暗地里没打算放过她。
夏欢试图周旋:“你想要什么?我想为自己买命。”
她得想办法让隔壁的周九安注意到。
男人眼中滑过厉色:“在我手里逃了奴,你不死,我就得死。”
夏欢错开一步,脚下往门口的方向退。
男人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打算再废话,身形一动,泛着冷光的长剑就朝夏欢刺去。
夏欢眼疾手快抓起桌边的木凳朝他一掷,撒开腿就往门口跑。
她还未到,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
夏欢眼底燃起了希望。
门被裴策破开,他提着长剑便入了战斗。
周九安就站在门边,夏欢毫不犹豫就朝他奔去。
甫一走近,就听见周九安问:“没想过今晚不太平吗?”
他的眼神没分给她半分,只看着裴策和黑衣人的缠斗。夏欢走到他身侧,心下渐安,学着他的样子看向那两人的打斗。
裴策占了上风,那行刺的黑衣人被逼得连连后退。
周九安下了令:“活捉。”
他不再看,转头就走,夏欢微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周九安进了隔壁的房间。夏欢毫不犹豫,她心里没有这个世界连异性房间门都不能踏进去的大防。
周九安没有管她,径直在桌前坐下,伸手拿起桌上备好的茶壶斟茶。
夏欢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周九安好似才注意到这里还站了个人,他看了夏欢一眼:“我没教过你吗?”
夏欢心里默默诽谤,他确实没教过她,脸上不敢露出分毫:“学生愚钝。”
她有些不知所措。
裴策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躬身向周九安行了个礼,唤了声公子。
周九安点了点头,裴策便退了下去,顺带把宿舍的房间门带了一下。
夏欢还立在那里,看着门在眼前关上,又看看周九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周九安的眼神没有再停留在她身上。
夏欢心中惶惶,为自己即将开口的请求。话未出口,心脏已是紧缩,心跳咚咚作响。
夏欢的手攥了又松,她开口询问:“学生能重新跟在夫子身边学习吗?”
周九安刚端起茶杯送到嘴边的手顿住,白玉茶杯还未碰到薄唇又原路返回,被轻置桌上。
他没有开口。
茶杯放在桌上细微的碰撞声,敲在夏欢的心上。
本来就不甚平稳的心跳越发剧烈。
周九安看着眼前的少女,星眸紧盯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语。偏又无法做主他的选择,眸里满是紧张,只能把希望全系在他的决定上。
周九安眸光稍深,他曾教她帝王喜怒不溢于表,教她如何把想要之物算计留在身边,眼下看,全都还给他了。
夏欢顶着他带有审视的视线。明明站着的是她,被气势压住的也是她。
这条路要走久走远,她必须留在周九安身边学。
周九安收回视线,示意她坐下。
夏欢神使鬼差坐在他身旁,一只手抓住他垂落的衣袖。
周九安垂眸,扫了一眼她抓在自己袖上的素手,开口:“我所会的,早在那些年里倾囊相授。”
这是婉拒了。
夏欢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起来,捻着他的衣袖布料。
她摇了摇头,声音也轻了些:“我不会用。”道理她能懂,但她始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自幼被当成帝王教养。稍微一动关系千千万万的家庭和子民,她不敢想当然。
其实她更想问周九安,能不能重回朝堂。
毕竟照系统给她的信息来看,周九安,就应该在朝堂搅弄风云,才不枉他一身雄才武略。只是,几年后剑指各国,搅得天下民不聊生的人也是他。
夏欢不敢赌。
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学。尽人事,听天命。
夏欢卯足勇气,泛着清浅流光的眸抬起,望向周九安那双冷淡薄凉的眼。
暖意与冷淡相触,夏欢开口祈求:“夫子再指点我一二,好吗?”话刚出口,她忽然记起来她在马车上时,周九安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电光火石之间,她决定抓住这句话,出口不再犹豫:“我想做个好帝王。”
说不清是抓住这句话的坚定,还是真的想成为一个好帝王的坚定。